听到那人的声音,慕朗山的脊背陡然僵直,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
“我去开。”火壤上完药,推开挡道的慕朗山,往外走。
慕朗山怕得小脸一白,汗水血水齐齐渗出。
裴野将他藏在角落,然后挡在拐角处。
把门打开,一张肥头大耳脸出现在眼前,丑得火壤一度想一拳打过去——如果现在是紧急情况,她肯定会这么做。
“嘿嘿,女士你好,”猪头堆起笑容,说,“我是你隔壁的,我养了一只小豹子,但它逃了,应该是逃到了你这儿,我能进去看一下吗?”
说着就往里面凑。
他长得矮,透过火壤肩膀往下的地方朝里看。
有名高个儿男人曲腿靠在墙边,二人对上视线,男人微笑着捏扁了手里的保温杯,还抛了抛扁扁的杯子。
本来打算硬闯的猪头男顿时怂了。
“滚。”因为要保持文明的形象,所以火壤的词库里并没有添加太多的脏话。
“唉好好好,我这就走,不好意思打扰了。”猪头男急急鞠几个躬,溜了。
见二人并没有把自己交出去,慕朗山紧绷的身体总算一点点松开,同时还感到震惊。人都是怕麻烦的,大多数人遇到这种事情肯定会选择明哲保身,把他交出去。
可这二位……
“谢,谢谢……”他低声说。
“不用。”火壤问,“你刚才说的组织,是什么?”
假如慕朗山所说的组织与裴野感兴趣的那个重合,那么火壤不介意插手,尽快帮他们处理这件事,然后尽快离开。
原因很简单,邓卫的主人在第三层留了一手,这地方很危险,最好早点走。
“我……”慕朗山欲言又止。
好几分钟过去,他都止住了话头。
“你在害怕什么?”裴野坐在椅子里,抱手翘腿,松散得很,“组织不让说?组织里有你在乎的人?组织威胁你?”
火壤看了他一眼。
他惯会使用这种伎俩调动对方的某种情绪,然后不断举例反问,逼得对方不是否认就是肯定,再或者说出真实例子。
上次他就是这么对付鲍亥的,只不过对待鲍亥是激怒对方,对待慕朗山选择这种放松的状态。
人类的情绪很复杂,火壤学不懂,她更喜欢直接查询相关信息。
可惜无限深渊游离于联盟监控之外,她的这项技能施展范围有限。
慕朗山嘴巴张张闭闭,犹豫不定。
裴野没有打扰他,等他自己决定。
许久,慕朗山总算吭声:“嗯,组织不让说。”他垂下脑袋,“我在组织里没有熟悉的人,组织也没有威胁我,就是……他们不让说。”
这是什么道理?
“他们不让说你就不说?”火壤侧首看他。
慕朗山又不是人工智能,给他设定什么程序就执行什么程序,他用得着这样?
像是被火壤的目光灼烧,慕朗山紧张得浑身发烫:“不,不是,我……对不起。”
裴野:“你吓到他了。”
“你闭嘴。”火壤把裴野踢开,坐在位置上,正视慕朗山,“我问,你答。有问题吗?”
慕朗山忍不住看裴野。
对方耸耸肩摊摊手,给他搬了个凳子,然后对着镜子扎头发去了。
“没有。”慕朗山局促地坐下,回答。
“组织在卡斯特岛?”火壤直奔主题。
海画宁汤囿鲍亥所说的组织都在那个地方,若是慕朗山背后的组织也在那,几乎可以肯定前者后者是同一个组织。
“是。”
火壤:“组织是干什么的?”
慕朗山抠手指:“做杂交实验的,他们把我们和动物结合在一起,说是能增强我们的体能或其他领域。”
“啪。”
有什么东西断了,火壤和慕朗山顺着声源齐齐看过去。
镜子前的裴野哼着歌梳头,手上的木梳子被他捏断了,他丢掉梳子,胡乱把头发往后拉,在后脑勺扎了个丸子。
“看我干什么?”裴野说,“你们继续啊。”见火壤目光下移,他挑了下眉毛,“这梳子质量不太好,我一用力它就断了。”
呵呵。
火壤懒得理他。
是听了慕朗山的话太生气,所以没控制住自己的力道吧。
也是奇怪,裴野居然有脾气。他整天都乐呵呵的,看着像个软柿子。
不管他了,火壤接着问,慕朗山老老实实回答,要是火壤问的内容稍微严厉一点,他就低头道歉。
那个组织名为“共生样本网络”,简称“共样网”。顾名思义,表示生物共生的实验性质。
共样网扎根于卡斯特岛,岛周围有武装军队,既防止里面的人出来,也阻止外面的人进去。
岛上发生过许多离奇的事件,只有极少数胆子大的人会再去冒险。
其实卡斯特岛最开始很正常,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座岛变得容易死人,无数人有去无回。
后来传出一种说法,卡斯特岛磁场特殊,又有妖邪作祟,凡踏足者无不死亡。
最近二十年,人们将卡斯特岛列为生命禁区,探索者协会一度禁止人们去那座岛,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共生样本网络的人在搞事情。
所有组织发展壮大后都会面临分歧,共样网同样。
该组织的本部势力很复杂,最大的两个势力分别自称“反抗派”和“共生派”。前者以人为本位,反对一切形式的害人实验;后者认为只要能变强,无论什么方式皆合理。
按理说这两个派系天差地别,不该在同一个范围发展,可兽人的身份实在有违人伦,不管哪个派别都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这会引起极大的震动,会让本就复杂的东西变得更复杂。
拿两个极端例子来说,正义的人会摧毁兽人实验,邪恶的人会想办法接手和扩大这条黑色产业链。
总之,反抗派和共生派缠缠绵绵你攻我打,至今还在作斗争。
慕朗山是共生派的,准确来说,他是共生派的实验体,没有任何权利,只有接受实验的份儿。
“什么原因让你逃了出来?”裴野问慕朗山。
他坐在桌子上,一脚撑地一脚曲着,明明是很放松的姿态,火壤却眼尖地分析出他的肌肉处于紧绷状态。
慕朗山说:“我和我的队友一起做任务,他让我逃,他说我再在共样网待下去,会死。”
其实他和那位队友不是很熟,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希望自己逃。
为避免个体兽人之间产生情谊,共样网很少让他们组成稳定的队伍。
说起来,慕朗山还是第一次与那位队友见面。
队友叫宋不留,据他说,他天生有缺陷,父母不想留住他,所以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十三岁的时候,父母老来得子,健全的子,于是抛弃了宋不留。一年后,宋不留被人贩子卖给共样网,接受改造,成为蛇类兽人。
蛇类兽人被认为冷血无情,在你活我活的选择中,他们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我活”,是存活率最高的一类兽人。
但宋不留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了慕朗山。
蛇血冷,但人血热。
也许这就是宋不留选择“你活”的原因。
“我身体里有二分之一的猎豹基因和四分之一的牧羊犬基因。”慕朗山说,“我那位队友身体里有二分之一的响尾蛇基因。”
他还说,不同动物有不同的特性,每次出任务,共样网的人会调配队伍阵容,平衡队伍战力。
另外,共样网给每个实验体都增加了犬科基因,从而确保他们的忠诚,蛇类兽人除外,因为两者基因无法共生。
蛇类兽人的洞察能力和智商普遍较高,往年出现过多次叛逃,所以组织有意降低该实验体的比例。
难怪慕朗山被伤害了还不敢反抗,也难怪他的朋友让他跑。
都与他们身体里的另一种物种基因有关。
沉默片刻,裴野说:“不要再听他们的话了。以后也是,不要以德报伤害过你的人。”
慕朗山抬头,偷偷瞄一眼火壤,又看裴野:“那我可以听你们的话吗?”
他虽然成年了,但从小被当成野兽训练,心智并不是很成熟。
复杂的话他听不懂,只需要告诉他简单的结论就好。
裴野笑了:“就目前来说,我们应该不会伤害你。所以……暂时可以。”
未来的事情谁都说不准,也许他们会一直站在同一阵线,也许他们明天就分道扬镳,凡事没有绝对,裴野不爱轻易下结论。
因此,只是暂时。
“火壤,”裴野转向火壤,说,“也许五天不够用了,能延期吗?”
火壤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想端了共生样本网络。
这小子看着不爱管闲事,遇到这种情况冲得比谁都前。
好吧,能理解,类似的事情他干过不少。
刚毕业那会儿,他暗中打击过好几个黑产组织,被他遇到过的组织,没一个完好存活。
但也有火壤无法理解的地方。
次数不多,也就三次,裴野受了刺激,骂天骂地,把这个世界喷得一无是处,连路上的垃圾桶都要被他踹一脚。
不喜欢这个世界,却想把世界变得好一点,这人矛盾得很,火壤捋不顺他的行为逻辑。
就像她之前想的一样,裴野,真奇怪。
罢了,她的本意是希望他过得好,如果这是他的意愿,她可以同意。
裴野以为火壤不会答应,特意补充:“我可以多做几套题。学习进度也不会停滞。”
听到这话,慕朗山小脑袋东看西看,显然没理解发生了什么。
话题怎么突然就变了?
“好,这是你说的。”火壤喜提热爱学习的学生一枚。
很快,火壤给裴野生成了十套题,他考几个九十分就留多少天。
外面的雨渐渐停了,狂放了这么久的天气,居然开始收敛。
火壤回到自己的房间,慕朗山想跟上,但领子被裴野拉住。
“你睡我这儿。”
裴野也是奇了怪了,明明救慕朗山的是他,怎么这小子更黏火壤?她都懒得理慕朗山啊喂,这么明显的事情!
总不能是慕朗山有雏鸟情结,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他母亲啊?
可是慕朗山长得比他还高,这能是刚出生的人?
不对,他也不是鸟啊。
裴野没纠结太久这个,他满脑子都是共生样本网络的腌臜事,翻来覆去硬是挨到到后半夜才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