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陵大步上前,直冲景濯而来,语气很是自然道:“没想到能在这里再遇!”
景濯冷眼看着他,并未应声,不知有没有认出老者究竟是谁。
见景濯不语,老者也不觉尴尬,自顾自道:“当年我曾带着寒枝前往桓乌神族拜访,那时你还不过到我腰间……如今见你安好,还有这等修为,真是叫我老怀甚慰啊!”
一番话出口,顿时叫周围仙妖的视线都汇集中他身上,神情难掩讶异。
竟能在魔族逢夜君面前自称长辈,他究竟是何等身份?
识得伯陵的仙族也颇觉茫然,显然也没听说过他和景濯有什么关系。
伯陵还待提一提昔年旧事,帮景濯回忆一下自己是谁,却被他开口打断:“你想说什么。”
并无什么与他叙旧的闲心。
景濯一向不怎么喜欢追忆过去,何况这段过去并无多少可值得追忆之处。连桓乌神族都已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纵伯陵族中与桓乌神族有世交,与他又有何干系。
伯陵话音一顿,不免觉得景濯有些太不给自己面子。
他可是寒枝的亲叔父!
不过毕竟是有事相求,便也不好计较景濯态度如何,脸上挂起笑,道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此番前来,是想请逢夜君求赐浮屠玉一用。”
寒枝是断言拒绝了赤羽君的请托,但她这位叔父显然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对赤羽君许诺的厚礼垂涎不已。
是以在梨花林中撞上景濯后,伯陵全然忘了寒枝之前对他三令五申不可再提此事。
自己这也是为族中计啊!他心中暗道。
不过随着他话音落下,不论是与他同行的仙神,还是之前在此闲话的仙妖,都用惊异眼神看着他,一时心思各异。
浮屠玉何等珍贵不必多说,在场仙妖没有不知。
他究竟与逢夜君是何等交情,竟敢直接求赐?这么想着,一众仙妖又看向景濯,看他会如何反应。
就算是息棠,也觉得眼前老者这话有些狮子大开口。她看了眼景濯,纳闷他究竟是欠了这仙族什么了不得的人情,还是有什么不可说的把柄落在伯陵手上。
不应当啊,若是后者,眼前仙族只怕没什么希望好好站在这里了。
在场大约也只有伯陵并不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何过分之处。在他看来,凭当年的恩情,景濯怎么回报他们也不为过。
他正志得意满地等着景濯应下,脸上神情却在下一刻凝滞。
对于他的要求,景濯只冷淡回了两个字:“不赐。”
话音落下,梨花林中一片死寂,汇聚在伯陵身上的视线分明多了几分看戏的意味。
原以为他真与逢夜君有什么了不得的交情,竟能直接求赐浮屠玉,不想只是没认清自己的身份?
这着实有些好笑了。
伯陵显然没想到景濯会是如此反应,神情现出几分慌乱。
难道是没有认出自己?
他连忙又道:“逢夜君不记得我,当也记得寒枝才是,我便是她族中叔父,自幼是看着她长大的。”
有这么个叔父,也是挺倒霉的,在场仙妖不约而同地浮起了相同的想法。
景濯倒是还能想起谁是寒枝,但那又如何?
伯陵却浑然不觉,他上前一步,口中还道:“这浮屠玉也非我为自己求取,此为凤族赤羽君所求,愿以等价之物,向逢夜君换得这枚浮屠玉。”
原来想要浮屠玉的是赤羽君,围观仙妖恍然,那就不奇怪了。以浮屠玉的效用,他应当是有意为自己幼子所用。
为这个幼子,赤羽君也真是煞费苦心。
息棠忍不住挑了挑眉,那眼前仙族方才的话,岂不是想空手套白狼?
他之前可半点没提以物易物之事,只向景濯求赐浮屠玉。
伯陵的确是作如此想,若是能从景濯手里求得浮屠玉,再去向赤羽君交易,岂不是能有更大的好处。
没想到景濯拒绝得这样干脆,令他方寸大乱,连忙又摆出了赤羽君的条件。
“寒枝是吾从女,望逢夜君看在与她的情义上,不吝赐下浮屠玉。”伯陵脸上堆着笑,自认十足放低了姿态道。
这话说得未免也太暧昧不明。
景濯心下只闪过这样的念头,他下意识看向息棠,不知她有没有误会,却只在她脸上看出了瞧好戏的兴致。于是回过头,再看向伯陵的神情更冷淡了两分。
“不赐。”
便是寒枝为自己求,景濯也未必会答应,何况伯陵如今还是来替赤羽君请托。寒枝与景濯的确是幼时便相识,但除此之外,也就别无其他。
数万载已过,只凭稀薄的少时情谊,实在不足以打动他。
说罢,他越过伯陵便要离开。
见他只用两个字便打发了自己,又听着周围传来若有若无的窃笑声,伯陵一张脸乍青乍紫。他素来好面子,没想到今日当着诸多仙妖的面丢了这样大的脸。
心头腾涌起怒火,他一时也顾不得景濯与自己修为之差,回过身,怒声高喝道:“桓乌景,你未免也忘恩负义了!”
在旁仙神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叫的应该是景濯。
数万载已过,如今天下间,还记得景濯从前名字的仙神已经不多了。景濯对自己还是神族时的名字谈不上排斥,但也不是愿意这个名字随便从谁口中叫出。
他停下了脚步,冰冷的目光落在像是怒不可遏的耄耋老者身上,语气不见任何起伏:“本君倒是想知,你族对本君有何恩情。”
就算景濯并未动用威压,伯陵还是被他的眼神惊得后退一步,霎时出了满身冷汗。
他强撑着稳住身形,不想露了怯,只向景濯道:“当年若不是阿枝将你救下,你早已被押送至天宫被神秀太子问罪,如何能有今日?!”
“阿枝可是冒着举族被株连的风险救下了你,如此恩情,你却连枚浮屠玉也吝惜,如何不是忘恩负义!”
这话出口,周围仙妖神情或惊讶,或恍然,总算知道了他为何有底气向景濯狮子大开口了。
“原来当年救下逢夜君的,竟是寒枝仙子。”老妪颇为意外道。
站在她身旁的散仙也开口,不过话说得很是谨慎:“小仙之前云游时也隐约听说了此事,只是不知真假,不敢妄言。”
看眼前老者的态度,传言竟是真的?
“若真是如此,那寒枝仙子对逢夜君的确是有大恩,否则被押送到神秀太子面前,定是十死无生。”
“待恩人如此态度,未免也太凉薄了些。”
许是顾及景濯身份,说这句话的仙族声音压得很低,在场同他一般想法的仙妖实在不在少数。
自以为占了理,伯陵微微昂起头,佝偻的腰背像是也因此挺直了许多。
他倒是对景濯的品行颇有信心,也不担心真如他话中所言,忘恩负义的景濯会不会在一怒之下,直接要了他的命。
要知道就周围这些仙妖,若不算息棠,就算加起来也不够景濯半只手打,如此妄言指点,真以为魔族君侯是靠品行端正当上的?
息棠将手拢在袖中,冷眼看着这场闹剧,看不出心下在想什么。
“当年是有人救了我,可惜,不是你口中的寒枝。”景濯终究没有动手,反而很有耐心答起了伯陵的质问。他不在意这些素不相识的仙妖会怎么想,却不能不在乎息棠如何看。
在他被毁去血脉本源,押往天宫问罪的途中,的确是有人隐藏身份,从押送的天族守卫手中救出了他。
但她不是寒枝。
景濯看向了息棠,也是在听到这句话时,息棠也下意识向他投来目光,面上平静终于被一瞬愕然打破。
他知道?
他那时候分明已经失去了意识,应该什么都不记得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