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晨光熹微,朝暾初露。
陶峦再次检查包里的证件,锁骨处的红绳玉佛那么翠绿尤为晃眼,她戴了八年。
还有另一条玉佛项链她戴的更久,从出生起足足戴了十七年,后来送给一只狗,忘恩负义的坏狗。
当初和章女士离开桐川时,走得太急,两个人甚至都没收拾行李,匆匆坐上离家的飞机。
连身份证都忘在老房子,这几天回国才知道房子被楚苍海做主卖掉了。
抽时间去办理新的身份证,昨天新身份证刚好到手。
确认无误后,她提着重重行李箱轻声脚步下楼。
她离开与否,这个家没人在意。
没想到章清渠在餐桌前静静等待,她穿着淡雅靛蓝旗袍,蕴眉如画,宛如幼年母亲接她放学时。
餐桌白布上一碗牛肉面。
两人视线对上,陶峦下意识躲避。
自从搬进楚家那刻起,妈妈不再专属于她。
“峦峦,妈妈想问你和祝聿......”
“不会有任何关系。”陶峦生硬打断她的话。
章清渠仿佛松下口气,抬手想拍拍她的肩,陶峦后退几步躲开,这种亲昵对于母女二人来说并不常见。
章女士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依旧温柔开口,“坐下来吃碗面吧。”
“不用,我和溪潼约好了时间。”
陶峦紧紧拉着行李箱把手,指尖微微颤抖,从母亲身边擦身而过,她能感受到母亲停留在身上的视线,可不敢回头。
她其实挺想拉着妈妈一起走,尽管并不现实。
车早已等在院子门口,核对完手机上的车牌号,确定是好友孟溪潼的车后,陶峦将情绪调整好才敲敲车窗。
后备箱缓缓升起,陶峦将行李箱杆收下去,膝盖紧靠着尾箱垫,咬着牙抬起行李箱放进去。
拍拍手上的灰,陶峦朝副驾驶走去,身后后备箱车门轻轻放下。
“孟孟,我昨天遇到祝聿了,他简直越来越卑鄙无耻......”
陶峦自顾自坐上车,拉起右上方的安全带扣紧后,才看向驾驶位上坐的人
——正是她嘴中吐槽的祝聿。
“你怎么在这?”
陶峦瞳孔一震,发出轻微尖叫,接着想要推开车门,无奈车门早已在她上车后锁住。
“因为我卑鄙无耻。”
祝聿环着双臂,重复陶峦的话,紧接着意味深长瞥她一眼,讥诮开口:“陶峦,你这么蠢,这几年在国外怎么生存的?”
看见祝聿,陶峦觉得下嘴唇又开始痛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活得很好,没死没伤。”
“总是要这样和我做对吗?”
“我没有。”
感受到祝聿浓烈的视线,陶峦撇过头看向窗外,依稀可楼上章清渠站在楚家二楼窗前,心里浮上一阵莫名情绪。
“祝聿你先开车。”
听到女人的话,祝聿没有半分犹豫,一踩油门,红色宾利迅速飞奔,如同离弦的利箭。
陶峦盯着仪表盘,死死攥紧安全带,“开慢点。”
“你和以前一点也不像。”
车速陡然降到三十码,他抓紧方向盘,眉宇间透着让人胆寒的戾气。
以前的陶峦骑着机车载他时,速度惊得吓人。
“没必要沉浸在过去,事情一样,人也一样。”
她余光扫到祝聿上衣口袋中的黑色皮夹,黑绳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银钥匙,亮晶晶的,没有任何锈迹。
那是她存钱罐的钥匙,世上仅此一把。
“你现在这副大圣人模样是不是还打算出本书教导众生放下过往,坦然释怀?”他嗤笑一声,“要不我开个出版社专门给你出书?”
没搭理祝聿的话,根本无法交流,陶峦瞄到方向盘下的钥匙:“怎么拿到车钥匙的?”
孟溪潼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除去好贪恋美色,基本上没什么缺点。
哦,用她自己的话,这叫做对自然赐予的原始美欣赏。
而最突出的优点,她是个一等一讲义气的人,想让她自愿交出车钥匙简直是难如登天,而且直到今天早晨都没收到她的讯息,除非.......
“你对孟溪潼做了什么?”陶峦眯着眼睛,心里有了阵不好的猜测。
“我能做什么?”
祝聿扯扯嘴角:“你现在会把我想成什么样的人?”
这神情不像做假。
似乎错怪眼前的男人,陶峦揉揉太阳穴后开口:“那你告诉我,你怎么得到车钥匙的?”
片刻过后,他闷闷声音传来。
“别人主动送来的,你的孟溪潼没事。”
陶峦放松下来,单手撑着扶手箱,“这样费尽心思,后面指不定有什么在等我。”
祝聿摸摸鼻子,没有搭话。
“让我想想,”她却来了兴趣,眼睛鼓溜儿转,锁骨处红绳玉佛隐隐现出。
“你得到车钥匙,知道我的住所,极有可能也在附近买了房子,以你的性格,是我新邻居?”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陶峦百分百肯定这一事实。
“你未必太自恋,孟溪潼醉倒在酒吧,我只是可怜你没人接。”
陶峦没理,继续漫不经心控诉着祝聿的恶行。
“啧啧,我邻居一家三口过着幸福生活,孩子学校就在对面,父母工作在附近商业街,多么美好惬意的生活,活生生被你用钱打乱轨迹,万恶之源呐祝聿。”
祝聿打着方向盘,淡定开口:“他们现在住在离小区门口更近的三居室。”
“呃,”陶峦愣了一秒,立马反应过来,“那也无法掩饰你是个变态跟踪狂的事实。”
“变态,卑鄙,无耻,跟踪狂,”祝聿耐心地一个一个念道,“看来我更明白,我在你心里的形象了。”
“知道就好,所以赶紧在记者面前澄清说明我和你毫无关系。”
陶峦只想赶紧结束这段错误的关系,“要不然,凭你对我名誉造成的伤害,想收到法院的传票吗?”
“好啊,能收到你的传票,我也会很开心的。”
神经。
“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陶峦再次重复道:“人是会变的,你总得知道这一点。”
比如说她自己,对祝聿早就没有任何幻想。
祝聿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你别总气我,成吗?”
陶峦这才抬头仔细打量着祝聿,从上车起就离得尽可能远,近距离观察才发现祝聿发丝凌乱,眼里掺着血丝,眼下隐约可现的乌青,衣领处还发了皱。
想起好久以前,他也是整晚不睡替自己整理笔记,虽然自己从来不看。
“昨晚几点睡的?”
祝聿握住方向盘的手一顿,将车往马路边开,正欲开口。
“算了,当我没问”
陶峦右手不自然地攥紧座垫,生硬转过头去。
车猛然停住,祝聿侧身按住她后脑勺,温热的手覆上,破皮的唇角,现已结了黑痂,刮得人又痒又酥。
察觉到愈来愈近的气息,陶峦推推祝聿的胸口,却发现只是徒劳,迫不得已逼出一句:
“祝聿,我有男朋友了。”
几乎是刹那,祝聿神色出现一丝破裂,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承担整个世界的重量,终还是轻轻将头埋在陶峦肩膀上。
“我就说你不要我了。”
他说得很慢,声音嘶哑。
陶峦几乎感受不到肩膀上的重量,虽然刚才口中所谓的“男朋友”完全是杜撰,早已变成前男友,但还是有一把无名剑直接刺破胸口,于是难过也好伤心也罢都随之缓缓流出。
自从成年后,理智感永远能占据她头脑的最高点。
和错的人保持安全距离,这很对。
在危机时刻,道德感束缚住内心狂野,这很对。
她不停说服自己,希望心里那股窒息感能减弱。
“没关系,我不介意。”
祝聿的下巴顶在陶峦肩上,眼睫毛微微颤抖,声音有点轻飘飘。
陶峦没有动。
祝聿泄愤性地轻咬一口。
力度不算轻,分不清是怒意还是恨意。
好似千万只虫子在啃噬,有点痒,陶峦伸手想要挠挠,却不敢动,索性闭住眼睛不说话。
“好坏的人,一句话就打破气氛。”
见陶峦这缩头乌龟的模样,祝聿不觉有些好笑,惩罚性拍打一下,听到人隐约骂了句,心里余下的气恼瞬间褪去了些。
“不过我原谅你,我们继续。”
听到这,陶峦睁大眼睛,这男人还想着这回事。
“不行。”
她使劲推开身前的男人,可她的身手早就不如从前,祝聿此时就像一块又硬又重的石头,怎么也移不动。
实在是推不开,她低头用力咬下祝聿手臂。
清晰齿印留在皮肤上,他饶有兴致看着,“这是你留给我的印记吗?”
有病。
“挺好的,我喜欢。脾气发完了,现在来说说那个男人的名字。”
陶峦沉默不语,这是她和祝聿的事,钟慎根本没道理被掺和进来。
“可真护着啊。”祝聿低声喃喃,说不清语气里是怨恨还是嫉妒。
陶峦趁机歪过身子,从他双手挣脱出来,对着车窗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把覆在臂间的衣服拉上肩膀。
猝不及防被祝聿扯过去,一只手捏住下巴,她被迫抬头……
“咔嚓”一声,手机记录下这幕。
祝聿松开陶峦的脑袋,把手机摆在陶峦眼前,优雅笑着:“现在打电话和他分手,否则这张照片会传遍全球,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这种事情,想试试吗?”
十足的威胁。
陶峦盯着手机屏幕,这个角度来看,豪车里女人半露香肩,一抹红印过于显眼,与男人吻得深情缠绵。
比发布会上那张更暧昧,更惹人想入非非。
“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她冷冷开口。
“但是我能。”
祝聿摆弄着手机,欣赏刚才自己拍下的杰作。
“祝聿,你为什么变得怎么蛮不讲理?”
以前的祝聿,绝对百分百顺从她。
他们的关系中,陶峦永远占据上风。
再次重逢,她感到很无力,想要尽力脱离这段感情,却始终有一根绳子紧扯住。力不从心,是她最大的感受。
“蛮不讲理?”
祝聿似乎听到极荒唐的话一样。
“陶峦,你要我怎么做?看着你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
“想都别想。”
祝聿靠近咬上陶峦的耳朵,恶狠狠低声道。
右手从陶峦外套口袋中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快速滑动着。
“你要干什么?”陶峦愤怒质问道,伸手就要去抢回手机。
“让你的道德感好受。”
祝聿一手抱紧陶峦牵制住她,另外一只手仍旧在手机上翻找着。
“快松手,否则我恨你一辈子。”陶峦不断拍打着祝聿的手臂,拼命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却因为力气不敌眼前人,只能是徒劳。
“恨吧,总比忘了强。”
一行英文字母中,找到通话记录量最多的男人名,祝聿毫不犹豫按下拨打键。
“赶紧挂掉,我求求你了祝聿,别这样,他什么也不知道。”看到手机上的名字,陶峦拉紧祝聿衣袖祈求道。
“小峦?”
那边接通了,对方的声音温柔清冽,语气里的暧昧叫祝聿有些不快,冷哼一声,将手机递过来。
见对方闭紧嘴唇就是不屈服,祝聿捂住手机下方送话器处,眼神里透出难以忽视的压迫。
“你清楚我不会动你,但不代表我不会动别人。”
陶峦的心情顿时降到最低,她放弃了挣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她突然觉得很陌生,这不是记忆中的祝聿。
他不是这样蛮横又无理。
可是自己什么时候真正了解过他?
祝聿移开手,把手机放在她唇边。
她屈服:“我们以后别联系了。”
没等到另一边的回应,祝聿快速按断电话并删去号码。
“你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