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快步向那厮卧着的暖阁走去,裙底带起的风儿,吹着那檐下的风铃更是响成了一片。
暖阁中,萧景珩懒洋洋的卧在贵妃榻上举着书卷看着,原本被玉冠束起的长发此时散落着、微卷的搭在他的肩头,月白色的月白中衣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半边缠着猩红纱布的胸膛。
见的沈知微进来,萧景珩将手里的《江淮漕运志》一合,眼底立刻浮起三分病弱七分委屈。
“姐姐好狠的心,三日都不来看我了......”
“呵。”
沈知微撇了一眼,还放在萧景珩案头还未撤下去了碗筷,冷笑了一句。
“两碗胭脂米,半只糟鹅,萧少帅这伤养的胃口倒比伤好的快呢,本宫养的狸奴都没你能吃。”
“我……我这不是想姐姐,想的急了么?你看这书中,相思成疾,忧思成疾……这病阿,越要养,就越要心宽,我、我、我也是不想的,哎呀,哎呀,头又疼起来了,胸口也好疼呢……”
漕运志里有这些?幸好这书的作者已然作古还埋得远,不然听到萧景珩这些话儿估计能再气活来些。
但萧景珩似是演上瘾了,说着,说着,手又开始捂住额头,然后偷眼瞧了过去,发现沈知微面色还是如霜,他眸子动了动,手又不自觉的摸上了自己的胸膛。
只见萧景珩原本缠在胸口还是洁白的绷带,慢慢渗出殷红的血迹,很快就如同红梅点点绽在雪原上,染红了胸口一片。
……到底是为了自己受的伤。
沈知微瞧过去,原本冰冷的目光,顿时软了一点,她肩头稍动,整个人像是松了一些。
萧景珩本就善于察言观色,见的眼前人儿的模样,他立马得寸进尺,哦不对,按他所学的兵法叫乘胜追击——萧景珩撑起半边身子,故意招了招手,叫旁边伺药的宫女进奉汤药来。
“咳,太苦了些……”
萧景珩接过青瓷碗抿了一口,眉头立刻蹙成远山,然后眨着眼睛看向沈知微,里面闪烁着的光儿,就差自己会动嘴了,想叫沈知微来喂他喝呢!
“你左手边有蜜饯!”
沈知微不动声色,说实话她已经想走了,可她脚步刚移了移,那人急切的咳嗽声就立马会随着沈知微的动作传来,最后导致她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眼前人演完这场大戏呢。
萧景珩听的沈知微的话语,眉峰稍垂,显然很不满意沈知微的答案,但他也没发作出来,只是乖乖的转身去拿了那小几上的蜜饯,却不想这厮,吃个蜜饯都还要表演。
他一只手指尖捏起几个蜜酿的梅子和糖渍金桔,放在掌心,凤眸含着笑意看向沈知微,仿佛是等沈知微看清了他的动作,他才慢慢捡起一颗来放入嘴里含住,果肉嘬了半晌,忽然又蹙起眉头来。
“太甜!”
“拿来!”
终于,还是沈知微稍逊一筹。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那位在外朝口中的冷面阎王,叱咤边疆、止小儿夜啼的少帅,这般有表演天赋呢。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老人说的好,这男人阿,真面目是啥,真的日久了才见的着呢!
但沈知微实在不想陪他再演下去了,索性也就遂了萧景珩的意,接过碗,坐在榻边。
“喝!”
银色的汤匙,不带任何怜悯,或者说是更像一把宝剑,沈知微拿着它直接往萧景珩的嘴里怼了过去。
可,萧景珩却甘之如饴,明明汤匙都几次抨击到他牙齿发出“叮叮”的声音,他还是央着沈知微硬是让她喂完了整碗药去。
……似乎伤更重了一些。
等沈知微将碗放下的时候,萧景珩牙龈都被她怼出血了,但丝毫不惧,还是傻傻向沈知微笑开了颜。
“……或许明日本宫还是为少帅叫御医来瞧瞧脑子吧……”
沈知微越看越无语,总觉得萧景珩这病的病因最重的是在脑子,而不是在肌理。万一他这皮肉的伤好了,那时有时无的“失忆”也好了,但变成这般傻子放他回玄甲军去,怕是对不起江山父老,也对不起萧家世代忠良了。
可萧景珩倒完全不在意沈知微眼里的嫌弃,他抓住沈知微的宫袍衣袖,将本来打算站起来走掉的人儿,硬按在了床边。
“姐姐,这就要走了?再陪陪我一会儿吧!”
“本宫要去……”
沈知微可还没忘掉沈昭临的事儿,阿翎和她关系极好,一天不来请安还是罢了,一周不来也可以说是事务繁忙,可这已然过了半月有余了,加之今天的惊梦,总让她心神不宁。
“唔……好吧,那就再陪一刻,一刻就好……”
萧景珩看向沈知微的眼,他知她果断,也知她心意已决谁也改变不了沈知微的想法的。
无妨,退而求其次也好,多待在她身边一刻也好。
只见萧景珩将头靠了上前,依着沈知微的肩膀,鼻尖轻轻碰撞沈知微的发丝。
这一次,沈知微没有像上次他刚刚“失忆”那时推开,萧景珩欣喜若狂,但是脸上还是忍住了,可……人的肢体总是会依着内心发出一些动作的。
他用着下巴做支点,一点点的顺着沈知微的肩线摩了上去,想多贴近沈知微一点……
“好了,一刻钟到了,本宫还有事,下次再来见少帅你吧!”
就在他唇快到达沈知微脖颈的时候,沈知微无奈的口吻再次响起。
失落、沮丧瞬间涌上了萧景珩的心间,他磨磨牙,只得乖乖的如同幼犬一般低下头,不甘的将脑袋从沈知微的肩膀上移了下来,说道。
“好吧,姐姐下次来早一些,不然的话,我……”
说着话间,萧景珩胸口上的伤口仿佛是有灵性一般的又渗出血迹,星星点点。
沈知微离得近,眉头轻轻蹙起,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萧景珩这伤到现在还没结痂,似乎也有点……
罢了,到时候真得请人去太医院问问,要不给萧景珩换点更好的伤药吧。
沈知微站起身来转出暖阁,正准备叫春桃给父皇母后递上帖子,她想去拜会母后,虽说嘉和帝禁足沈知微是为了避人口舌,保护沈知微,但这些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春桃……春桃……这丫头去了哪里?”
沈知微拿着帖子喊了几声却不见春桃的身影,她有些奇怪,忽然转头时候瞧见栖凰阁宫门口,她的大宫女春桃正在和几个内侍、宫女说着什么话儿。
沈知微走上前几步,那几人的对话清晰落于耳间。
“……这玫瑰花瓣儿,咱们宫里还要些,怎么没了呢?上次不是叫你们多送些过来么?”
“哎哟,我的春桃春姑奶奶,您不瞧瞧你们这栖凰阁这一月儿用了多少玫瑰花瓣了,这段时间又是宫宴、又是新年节庆的,咱们也不能紧着栖凰阁一个宫阿,其他后妃主子她们也要的阿……”
“对阿,这真真奇了怪了,怎么消耗的怎么多呢,就算用了去做胭脂、做元宵馅儿,这库房里玫瑰花怎么用的这么多呢……
这也不是贼阿,其他东西都没大少的,怎么偏偏这玫瑰花……
更不可能是老鼠了,谁家老鼠糖也不偷,面粉也不吃,专偷玫瑰花瓣的阿?”
听到此言。
沈知微眉头皱了皱。
她快步转身走回暖阁。
但见那厮还好整以暇的躺在暖阁上面,手里又握着书卷,一派懒洋洋的闲散的模样,也不见得刚才时不时的咳嗽,和西子捧心般“灵性”的渗血了!
看的沈知微进来,萧景珩立马抬眸,刚想坐直身子又开始表演的时候。
沈知微猛地冲上去一把扯开萧景珩的衣襟,在对方故作惊慌的“姐姐不可”声中,将那些染血的纱布一同撕下。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男人胸膛上,本该狰狞的伤口处只有一道淡粉色的痂,边缘已经翘起薄如蝉翼的死皮。
碎纱布堆里滚出几粒未碾尽的玫瑰花瓣,艳得像凝固的血珠。
“用本宫库房的玫瑰染纱布?萧大人好雅兴!”
沈知微气的全身发抖,没想到栖凰阁有史以来最大的“老鼠”就在身边!
萧景珩也愣住了,他倒没料到沈知微如此雷厉风行,可他毕竟身经百战,这点及时反应能力还是有的。
“姐姐,你等等,其实……”
可,话到了其实,他也有点编不出来了,第一次,萧景珩真心实意的拍了拍脑袋,死脑筋快想阿,在不想个能安抚眼前人儿的借口,沈知微那表情就像要吃了他去。
就在萧景珩急着找理由,沈知微瞪着他,看他能编出什么谎话的时候。
门口传来宫监唱喏的声音。
“皇后娘娘驾到!”
沈知微有些奇了,母后这些天偶尔也会来看沈知微,但也不是这个点阿,这时候可是大清早,各宫妃嫔还要去拜谒母后,给母后请安呢。
沈知微刚转过头想向门口走去。
却不想皇后温静徽急急的就走了进来,向来注意仪表的她此刻一身衣袍上的禁步环佩叮当作响。
“阿曜,微儿,不好了,阿翎他、他下诏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