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盯着那马车,看那马车行的有段距离后,才慢慢从身后车里取出一物来。
萧景珩定眼看了过去,那是一双软底鞋。
纵然沈知微只是一个天家公主,平日里不明这些暗探行径,却也心细如发把能考虑到的一切可能都考虑进去了。
此时,是寅时初,街道上远比任何时候都静的几许,如是普通鞋子踏在地上的声音怕也会被那精如老狐狸的卢尚书察觉了去。
想到这儿,萧景珩的眼里不自觉的露出了几丝赞许。
但他很快就收回目光,不敢让沈知微察觉自己的异样。
“你乖乖待在这里,我去去就回哦!”
沈知微换好夜行衣物和软底鞋,看了萧景珩一眼,她也不确定眼前这家伙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但是她知道自己要不哄着这只“大狗狗”,萧景珩定得闹着要跟着去。
沈知微不想他跟着坏了事情,只好咬咬牙,用出了哄小孩子的语气,然后竖起手指比了个“嘘”!
听的沈知微自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好言好语的与自己说话了,萧景珩就算想克制,他也克制不了多少,一双如寒星般的凤眸,忽地笑的跟月牙儿一般弯弯的。
萧景珩半天没回沈知微,原本已然打算转身离去的沈知微回眸过来,刚打算看萧景珩一眼。
却觉脸庞儿边忽然清风拂过,等她再看清萧景珩时,那人已如仙鹤般轻轻落于远处阁楼顶端,脚踏琉璃瓦,居然没落出半点声来。
是了,萧景珩那身武艺,沈知微才觉出自己的担心大抵是多余的。
她狠狠刮了檐上的萧景珩一眼,却见那人笑的见牙不见眼,只是用唇语向沈知微传达道。
(跟我来。)
……自己就是好声好气的同他说了那么一句话,至于如此开心么?像吃了蜜糖一般。
沈知微不理解,原先觉的萧景珩失忆是假的,她这下觉得失忆可能是假的,萧少帅伤到的应该是智力方面,等这件事了了,她必然替萧景珩找上十个八个太医,给萧景珩瞧瞧脑子,算是全了萧景珩这般心意,两人从此两不相欠。
——
卢尚书确是老辣,马车在官道上七拐八绕,寻常人早被甩脱。
偏生萧景珩踏月无痕,从朱雀街跟到永宁坊,每每要跟丢时,总见那人立在黛瓦上冲她挑眉。
寅时二刻,卢尚书的目的地——京城郊外的一处废弃码头,终于现于两人目前。
但这地实在荒芜,四周都是枯焦的树干,没有高处再可落脚的地方了,萧景珩轻轻落回沈知微身边,两人找了处不远不近的废弃谷仓遮掩住身形,等到卢尚书的马车驶了进去片刻,两人才慢慢靠了过去。
拐过弯儿,沈知微悄悄探头过去,见的这废弃码头之中居然有不少崭新的麻布口袋被一堆儿郎持刀把守着,她心底有些奇怪。
这可是大半夜啊,就算照看不该打火把吗?
萧景珩似乎是看出了沈知微的疑惑,他从长鞋里“噌”的拔出了一把短匕首,随即往身边一个麻布口袋划了一道,然后一些白色粉末就置于他的掌间。
沈知微凑近一闻,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是硝石!宫宴那时候,大约就是用这个点火的吧!)
她用唇语向萧景珩说道。
(不止这些……)
萧景珩点点头赞赏的看了沈知微一眼,但嘴还没闭上,手指又往里指了指。
许是拜萧景珩的暗探功夫出众,也许是因为这些守卫不打火把,让两人潜入十分顺利,顺着刚才卢尚书走过的路,两人就摸到了码头深处去,便见的卢尚书和一个身披狼毛镶边的褐皮袍的男子在争吵着什么。
“……你们这是欺人太甚,说好的官盐五十万斤,这次要加到一百万斤!你要老夫如何填这笔账去!”
“大人,您生在中原富地怕是不知道,草原不仅人要吃盐,战马也要吃盐。
这次,你家主子可是折了咱们大汗不少勇士呢,咱们要这点盐算是赔偿,你要是不愿意啊……”
那褐皮袍男子的气焰极其嚣张,忽地从身边拔出弯月刀来,只一下就把卢尚书长长的胡须切落一半坠在地上了。
见的卢尚书恐惧般的退了两步,那男子才接到。
“是他夺嫡的刀快,还是我们北疆的箭快?”
见的这一幕,沈知微指甲都要抠入掌心里了,她张张嘴,勉强压住自己的怒火,向萧景珩做唇语说道。
(果然是他!沈昭景!卢麟可是他的亲信!)
卢麟便是卢尚书的名字,萧景珩听闻不做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哼!你还帮他!)
沈知微嘴一努,想起自己前世的事情,心里火不打一处来,撇了一眼萧景珩,立刻转过头去。
萧景珩垂眸,不敢多说什么,他心里其实也是愧疚无比。
当年他也是被沈昭景那种清风明月之姿,一心为国的样貌所迷惑,后期为沈昭景做了不少恶事。
……如不是、如不是沈知微早就发现沈昭景的真面目,在边疆留下伏兵,当初太祖辛苦打下的城池都要被沈昭景作为谢礼让给敌酋了!
想到这里,萧景珩就悔恨无比,但是他不敢暴露。
毕竟他知道,现在沈知微只是怨“此刻”的自己识人不清,如果暴露自己也是重生,他和沈知微的仇可就不止这一点了。
……那时她还会像刚才那般轻轻的哄自己吗?
……还会像刚才那般怒气冲冲的刮自己一眼吗?
萧景珩知道,到时候迎接自己的只有沈知微冷若冰霜的表情,和自己不死不休的仇怨。
就在此时,卢尚书又说话了,显然他气急了,浑身都在颤抖,毕竟中原士大夫最重须髯,长须美髯乃是君子威仪之表,越是老持承重的读书人越是喜欢养的一手好胡须,自古以来就有美髯公的美名流传在世界,没有胡须的中原男子往往会被人背地里笑是太监。
但看着那褐皮男子手里的弯刀……卢尚书咬咬牙只得忍住,却听他牙齿咯吱咯吱的吐出一句话语来。
“……容我给……禀报一下,这再来五十万斤官盐可不是小数目,得找个替死鬼才行呢!”
听的卢尚书答应,那褐皮袍男子哈哈大笑抚掌说道。
“好好好,就喜欢和卢尚书您这种爽快人交易,我这就去……等等……”
正当那褐皮袍男子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眯起了眼,然后往沈知微和萧景珩的这边走上两步。
突然大喊了一声。
“……有老鼠!卢先生看来你们中原人做事真是不小心呢!”
“怎么、怎么可能,老夫、老夫……我过来的时候明明已经那么小心呢!”
“呵呵呵,那就得问问这位‘客人’咯,居然还是女流,这般香气,啧啧,听说你们中原女子都是柔弱女儿,但居然还有和我们草原女子一般勇敢的英杰!”
听的此话,沈知微也是心下一惊,明明她已经这般小心了,跟着萧景珩进来的时候,连脚下的枯枝瓦片都避过,不敢踏到一点,生怕发出半点声响。
没想到会这般被人发现。
——其实这也怪不得沈知微,只怪她出身太好,天家公主,自小便是泡在熏香贵料里长大,就算是平时泡澡,侍女们也要洒上几斤花瓣,所以香味早就没入沈知微的肌理之中,所谓透体生香说的就是沈知微这般的人儿。
当然沈知微也是料到这一点的,她来时,已然用清水擦过几遍,算是将自己身上的香味洗到最小。
可是架不住那个褐皮男子是草原上的精英,顶风一闻,便能分辨出蹊跷。
听着那些由远至今的脚步声,那是门口的守卫!
萧景珩看向沈知微,沈知微一动不动,静默的蹲在远处,萧景珩以为沈知微是怕了。
他立刻伸出手握紧沈知微的掌间。
沉声道。
“莫慌,我必护你周全。”
说实话,放在平时,这些个守卫大约还不够萧景珩几合打的……
只是现在,他在宫宴上受伤的那只手臂还没好,沈知微打眼瞧过去里面还渗透着血迹。
沈知微甚至能感觉到萧景珩握着她的手掌也有些微微颤抖,……他是紧张了么?
这时,沈知微垂下眉眼,将手掌反握过去。
“莫怕,我和你一同面对!”
听的这话,萧景珩惊讶的回过眉眼,却见沈知微一双妙目清光流转,此间没有半点惊慌,却全是坚毅之色。
是了,这才是沈知微,是那个明明面对天下人围攻,已然能在朝堂上一人压制天下多年的女子。
她从来不是躲在别人背后要他人保护的弱者。
是能与他分庭抗礼、并肩傲立的女子!
这次,萧景珩笑了,和刚才被沈知微哄的笑的见牙不见眼的傻笑不同。
那是发自内心心底的认可和欣赏,他是多么喜欢眼前的女子,如是上天给他个机会,他一定趁沈知微没那么讨厌他的时候,便把沈知微从宫里抢出去,快马加鞭的跑回自家玄甲军的驻地里位沈知微建一座宫殿,以后他日日守着沈知微,沈知微也日日看着他,只属于他一人,这该是多么好的事情啊!
当然,这也是只能想想。
危机就在眼前。
萧景珩笑了笑,刚才的紧张全然没有,只剩下同沈知微一样的话语。
“好,我和你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