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馄饨摊主喊住的蔬菜贩子一边将自己箩筐内新鲜采摘的青菜放在摊主底下的箩筐内补足,一边和摊主闲聊道:“那屋子不是早就没人住了吗?”
“可不是吗,总是大半夜的发出渗人的鬼叫和小孩声,听说前几日误闯进的陈家幼子,连日高烧不止呢,好几位术士做法才祛除了那恶鬼。”
闹鬼?
江知婳侧耳倾听,心底蓦地一动,随即侧头问道:“请问那家屋子可否出租?”
“小娘子要租下?”蔬菜贩子停下手中的动作,偏头看了她几眼,“小娘子刚来并州城吧,那闹鬼的屋子可住不得,你这身子可受不了恶鬼的阴邪。”
“无妨,我不怕。”
如今她们身上仅剩十余两银子,若是继续住在每日三两的缘来客栈,不出五日,她和裴珩就得流落街头,卖艺为生了。
闹鬼的房子和丐帮新晋,江知婳果断选择第一个。
瞧着她坚持的模样,摊主叹了口气:“若是想租,可去城北宁安巷找陈牙人,若是没记错,租金应是一个月十两银子。”
江知婳道谢后满意离去:不错不错,租下房子后仍有几两银钱的剩余,倒也能过活的不错。
出来了一个时辰,霞光完全晕染着整个并州城,晨间氤氲的水雾被彻底蒸发,凉风裹挟着朝阳的暖意拂过每一处花草,江知婳踏着暖洋洋的阳光回到客栈。
“姑娘回来啦,与你同行的公子半个时辰前找你呢。”店小二瞧见她便迎上来,帮她卸下手上拎着的油纸袋包,瞧见上面的特色印花,“姑娘这是去了浮糖铺?”
江知婳轻应一声:“可有送早膳给他?”
“公子说等姑娘回来再一起用膳。”
“好,多谢小二哥。”
接过店小二手上的油纸袋包后,江知婳敲了敲裴珩紧闭的房门:“裴珩,我可以进来吗?”
里头传来温润清冷的声音:“进。”
得了裴珩的应允后,江知婳推开房门,一步并两步地在茶桌旁落座,有些气喘吁吁地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后,安静喘息。
“去了很远的地方吗?”本就在等她的裴珩在旁给她倒了杯温水,递到她的面前。
江知婳接过裴珩递给他的温水,咕噜地饮下几杯后,清了清嗓子说道:“闲来无事出门逛了逛,还没吃早膳吧?这家馄饨不错,快尝尝。”
裴珩眼眸一弯,与江知婳认识的这段时日,也不知她是否晓得,她总是热衷于给他投喂各式各样的食物,乐此不疲。
解开用藤条捆扎着的荷叶,墨绿的竹筒里飘出袅袅的水汽,携着竹子与食物的清香扑入鼻中,裴珩拿起羹勺舀起一只白胖馄饨送入口中,仍是十分温热,汤鲜肉香。
不难猜出刚回来时她的气息不稳,想来应是一路赶回来的,就是想让他尝到最好的问道,裴珩不免心里一动,温柔含笑:“谢谢。”
“客气。”
朱窗半开,楼下的吆喝叫卖声伴着晨风袭如,一片祥和。
“买了什么东西?”吃完早膳的裴珩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自她回来后,他便能问到有些浓郁的甜腻气味,飘散在空中。
“那个,你怕鬼吗?”江知婳不答反问,语气小心,观察者对方的神色。
裴珩摇头:“鬼神之事,或始于天灾,或始于人祸,而终作于惶惶人心,立身志,稳其心,则鬼神不扰。”
说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怎么,江姑娘怕吗?”
“嗯……”江知婳有些讷然,讪讪笑道,意图保留面子,“略怕略怕。”
穿越这种事她都碰到了,如今对于这鬼神乱力之事,她虽是不怕,但也算是持着敬畏之心。
江知婳解开细细用着细腻红线绑着的油纸包,露出里边她精选的并州特色糖糕——糖蒸新栗粉糕、龙须麻酥糖等,一时间满屋甜香。
继续投喂:“尝尝,刚买的。”
糕点糖酥香而不厌、甜而不腻,二人就这么静静地享用着饭后甜点。
“你考虑换个住处吗?”江知婳将最后一口糕点塞入口中,饮下茶水后,声音有些嘟囔,见裴珩点头,她继续说道,“今早出门,听说城北宁安巷有家屋子总是闹鬼,因此租金便宜。”
“我们去住那?”
自她们认识以来,江知婳便知裴珩并非普通贫困之人,想来或许是家道中落才落得被人追杀的遭遇,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江知婳担心他接受不了,便宽慰道:“若是你觉得不妥,也可以换——”
话音未落,只见裴珩展起笑颜眉目舒展,他知她在考虑他,摇头道:“住哪都行。”
“好!”
太棒了,资金压力瞬间减小,江知婳兴致葱葱,径自地将规划说给他听:“那我们休息会儿便去宁安巷,若是那间屋子还不错,我们便住下,然后开启经商之路!”
……
半个时辰后,二人收拾妥当退房后,便一路寻到了宁安巷,在巷中的拐角处碰到一群正在捕捉蜻蜓的少年。
“请问陈牙人在哪里?”
窝成一堆叽叽喳喳热闹地畅聊的少年们似乎并未被打断,正当江知婳准备再次出声时,距离她最近的少年转身,抬头看向她:“你们要找陈牙人?”
少年见江知婳点头,起身后探出脑袋敲了敲跟在她身后的男子,那男子右手牵着她的宽袖,安静地跟在后面,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眼睛往他的方向看来。
但似乎那视线有些怪?
年幼的少年搞不懂其中的怪异在哪,听到江知婳的声音后便将思绪拉回。
“你们找陈牙人做什么?”少年有些警惕地看着二人。
“听闻宁安巷尽头有处屋子租赁,我们想租下它。”
少年诧异:“你们要租那家闹鬼的屋子?”看着二人眼生,原以为是他们被诓了不知那间屋子的具体情况,却见江知婳点头,有些震惊,再三确认后少年顿了顿,说道:“我带你们过去找陈牙人。”
距离不远,三人很快便来到了陈牙人的住处,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后,少年越过踏得陈旧的门槛后慢跑着朝里头喊道:“娘,我回来了。”
一名衣着棉麻混织的妇女从屋内踱步而出,简单束着的偏梳髻上插着一枚做工精巧的银制发簪,半臂罩着深紫色单衫,打扮市井却不落俗。
“小宁回来啦。”陈牙人如往常般迎出来将少年拥入怀中,余光瞥见他身后走来两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起身问道,“你们是何人?”
怀中的小宁退了半步,身高刚到妇女的腰间,抬头朝陈牙人说:“娘,他们是来租巷尾的那家屋子。”想了想,小宁凑近半步,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补充道,“就是闹鬼的那家。”
陈牙人慈爱地揉了揉小宁的脑袋,将目光转回到江知婳二人身上打量了一番:“你们是外来人?”
江知婳点头。
陈牙人揉着脑袋的手不自觉的顿了顿,放慢了力度,察觉到异处的小宁抬头瞧了瞧,便见她挂起往日的笑容:“置地还是赁居?”
“赁居。”
“行,每月租金十两。”
“六两。”
江知婳冷不丁的出声,砍价砍一半,再给对方留出涨价的空间,最后双方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这就是谈判的魅力。
陈牙人眉眼一沉,收敛了些脸上的笑意,面上却维持着应有的神态:“小姑娘,议价可不是这么议的。”
“明人不说暗话,陈牙人,那间屋子闹鬼许久了吧,本就是块‘死地’,你放那还不如便宜给我。”
陈牙人皱了皱眉,神色微冷,漏出原隐藏好的市侩神情:“八两。”
“七两。”
一时静默,对方眼神对峙,谁都不让谁,小宁有些懵懂地看看自己的娘亲又看看江知婳,最后勾住陈牙人垂在身侧的手掌,掌心粗糙:“娘。”
陈牙人回神,回握住小牙的销售,垂眸含笑看了看他,便朝江知婳说道:“行。”
议价结束后,二人跟在陈牙人身后准备签署赁居地契,默默牵着江知婳衣袖的裴珩突然低声闷笑,清澈温朗的嗓音透过喉咙挤压出来。
江知婳“嗯?”了一声,便听见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温朗声:“江姑娘每次都能带来惊喜。”
“聪明吧。”
若是裴珩能看见,便能瞧见江知婳眼眸弯弯,眼波粲然,本就昳丽的面容愈发明艳,好似一只翘着尾巴的傲娇狐狸正喜不自胜。
“自然。”
……
陈牙人大致介绍了一番屋子的布局构造,双方确认无误后,便快速的签署了赁居地契,完成赁居交易。
“巷尾最后那家便是了。”陈牙人在指着出现在巷尾的屋子后,便拉着小宁离开了。
已有些皲裂的厚重木门爬满了蜘蛛网,江知婳拿出有老旧泛黄的铁质琐事打开尘封已久的锁芯,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门顶上落下的积久尘埃惹得二人纷纷咳嗽。
是个小四合院。
进入院内,黄泥夯实的矮墙围出百平米的小院,瓦砖铺就的屋顶已有些破败,但好在仍然完善暂时不需要修葺,几根正郁郁葱葱的青竹歪斜着在檐角处生长,而最得江知婳心的是坐落在院角处的一棵、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海棠花树。
这棵性急的海棠花树未等新叶完全抽芽,争先恐后地攒出千百簇粉白骨朵,密密匝匝挤在褐枝上,碰巧路过的风拂过枝叶,带来有些浅淡的清香,尽显生气。
四合院内共有两间卧房、一间柴火房和一间庖屋,卧房内设施基本齐全,只是许久未有人住,已落满了厚厚一层灰,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蜘蛛网。
打理打理便能入住。
这家闹鬼的四合院倒是有些超出了江知婳的预期,满心欢喜地和裴珩介绍着这里的布局,在路过那可海棠树时拾起落在树下石桌上的花骨朵,侧头问道:“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很好。”
一阵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有些还未长稳的粉白花骨朵被纷纷吹下,落了二人满头。
是啊,很好。
江知婳看着已被打理干净的小四合院,心下微动,穿到这不知名的朝代这么久,一路奔波逃命,险象丛生,似乎到了现在,才有了落脚地,悬着的心似乎似乎可以稍微落下了。
新生活,想来应该还不错。
所幸屋子虽是经久未有人住,但稍微将落满的灰尘和蜘蛛网清理后,便很有“屋样”了。
二人收拾完毕后坐在海棠花树的石凳上休息,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江知婳起身前去开门。
一名小厮抱着崭新的被褥床单焦急地等在门前,见有人开门后,忙慌地将被褥塞了江知婳满怀,江知婳被突来的力道击得退了几步,整了整怀中的被褥探出头来,循着声音赶来的裴珩从她怀里接过被褥。
小厮目光惶恐地看了看二人又看了看屋内的情况,一身寒蝉,自掌柜安排他送货过来便一路冷汗,此时更是感觉从屋内渗来涔涔寒气,忙道:“陈牙子让送来的,我先走了。”
说完,逃也似地离开此地。
“这……”江知婳一时语塞,这才想起来这间屋子在并州城可谓是人人皆为惧怕,“这间屋子是鬼屋的说法好像有点实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