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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三十七、禁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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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歌凤像只小鸡崽儿似的被邱兆真拎进了司令营,他也不怵,无非就是遭一顿斥。

那有什么?挨完了骂就能光明正大讨他的小戏子做老婆,多值当!

应歌凤成竹在胸,笃定大哥对他宽容疼爱,但邱兆真这回是真气大了。

明州日报上赫然一条《共盟启事》,如今应歌凤跟周天钰的恋爱情事传得满城风雨,闹得沸沸扬扬,叫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应歌凤却翘着脚躺在大床上,他看报纸,还觉得十分满意。

“我叫王希文写的,他笔墨不错,哥你看看——”应歌凤把报纸递到他大哥面前。

邱兆真一瞥,上头大概是这样写:

应君歌凤周君天钰敬告亲友

《诗》云:"凤皇于飞,翙翙其羽。"《易》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今我二人志趣相投,情谊深笃,虽无世俗婚约之仪,实有终身相守之志。

邱兆真将报纸揉成一团,砸在应歌凤脑门:“胡闹!”

“不看就不看,你都给我弄坏了。”应歌凤脖子一梗,跟他大哥较劲,把报纸捡起来,摊开叠好,揣进了西装口袋里。

邱兆真几乎要掏出枪来逼迫他,但转念一想,又心软起来。

额娘临终时交代过,要好好照顾应歌凤,可他还没出北平城就把这个还不满十岁的小弟弄丢了。小弟在外头流浪,饥寒交迫,甚至被卖进堂子受人侮辱。

邱兆真叹了口气,他拉起歪在榻上的应歌凤,决定好好规劝他一番,以理服人。

“燕翾,你既喜欢他要养他在身边,我也不管你。”

应歌凤闻言眼皮一掀,露出笑来,以为他大哥接下来要讲什么好话,谁知邱兆真又说:“玩儿就算了,你别被小戏子迷了心窍,还发什么启事,弄得人尽皆知。这多不像样,简直让人笑话!”

应歌凤噌一下蹿起来,气哼哼看着他大哥,高声反驳道:“什么叫玩儿,谁玩儿了,我从没跟他玩儿过。”

也不知怎的,应歌凤说时眼圈儿有点红:“我不是被他迷了心窍,我是爱他。”

邱兆真被他这么一吼,脸色愈发难看:“爱什么爱,这样无耻的话你都说得出来,荒唐。”

“我就爱他,怎么还无耻了?”应歌凤见邱兆真逼上来,便捏紧拳头在他胸口搡了一拳,“我就爱他,我爱他。”

“小兔崽子,为个戏子你还打起你大哥来了?”邱兆真攥住应歌凤的手腕,将他制服在小塌上。

应歌凤仰着脑袋看他大哥:“你又不疼,打两下怎么了?小时候我也打你,你还高兴呢,说我打得好!”

“你——”邱兆真指着他,气得手发抖,命令道,“你给我在这儿好好反省,直到想通为止。”

“不行。”应歌凤急了,抬脚就往外跑,结果被他大哥一把逮住,扔回软榻上去了。

门砰一声关紧,落锁。

应歌凤跑上去,通通捶门,可没人来开,依然严严实实。

他踮着脚,通过方正的小气口往外瞧,看见一队背枪的士兵,以及他大哥走远的背影。

早知道不来了,应歌凤心想。周天钰还在家等他吃饭,然后一起上光明大剧院看《飞渡江花》。

这是小戏子最喜欢的一部电影,明儿就下档,看不着了。

可眼下他连个消息都没法给周天钰,外头全是大哥的卫兵,他带来的小厮早给撵出去了。

应歌凤又气又急,熬了一夜没睡,眼睛都红得发肿。

第二天清早卫兵来送饭,他一脚踹翻,洒了满地。到中午,依然是不吃。等晚上那一顿端进来,连碗都让他砸得稀烂。

“让我出去。”应歌凤揪住卫兵的衣领。

卫兵脸皮硬邦邦,铁皮铜面似的毫无表情,不声不响又退出去了。

应歌凤反抗不成,连火都没地儿撒,干脆横在了床上。

他摸到自己口袋里那张让大哥揉皱了的报纸,又想起周天钰来了。

小戏子不知道吃了什么,有没有去上戏,今儿演的是哪出呢?斩月还是太真,还是锁麟囊?大概是刺虎罢,小东西这阵子很迷梅先生,梅先生的刺虎是他的心头爱。下个礼拜梅先生在上海天蟾唱这一出,他还答应周天钰带他去看。

应歌凤很想小戏子,想得心口紧跳,渐渐发起麻来了。

昏昏地又躺了一夜,第二天醒时应歌凤只觉头昏眼花。

大概还是没吃东西的缘故,他饿得胃痛,从柜子里找出一桶饼干,吭哧吭哧嚼起来。

他此时正在进行绝食,绝不能前功尽弃。于是吃完了就抹干净嘴,把饼干桶藏得严实,又演起戏来。

当日下午,邱兆真终于出现。他听说应歌凤两天不吃东西,简直急坏了。

“你这是干什么?”

应歌凤说话时气若游丝:“你就让我饿死吧,饿死了就没人给你丢脸了。”

“放屁!”邱兆真抱着应歌凤,给他喂羹汤。

应歌凤抿着嘴,眼圈一红,突然哭起来:“你以前都不会凶我一下,现在倒好,要么打我,要么骂我。”

邱兆真有苦难言,心说我什么时候真打你了,骂你也是为你好。

可他只是沉默,不舍得再多说一句重话。

而应歌凤这边一旦开始哭就没完没了,他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我本来过得好好的,准备给自己讨个老婆,周老板长得多漂亮,又疼我,唱戏还好听,这种媳妇儿我上哪儿找去。好不容易把人追到手了,你倒好,你就不同意——”

应歌凤眼泪直流,连鼻涕也淌下来。他一边认真哭,一边又觉得这样不大体面,于是攥着邱兆真的袖子抹了把脸。

邱兆真没说话,因为他听见应歌凤喃喃地叫了一声额娘。

小弟总是这样,伤心了就要喊额娘,他是想额娘了。

额娘是冬天过世的,她怀了他的孩子,小小一个肉囊,裹在一层薄的胎衣里,从身体里掉出来的时候已经死掉一半。

额娘把他抱在怀中,说自己命不好,只能有燕翾这么一个孩子。

——她从不把他当做自己的小孩,尽管他从她的身体剥出来,他含有她的骨血。

邱兆真把应歌凤搂住了,他掰他的脸,仔细地凝视他。

跟额娘真像,眼睛,鼻子,嘴巴,一个旧的胎,他跟额娘的胎。

邱兆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给应歌凤擦眼泪,又喂他吃东西。应歌凤不肯吃,他就坐到一边去抽烟。

抽完了,他让应歌凤穿上鞋子,说道:“你给我滚出去。”

应歌凤心里一喜,却还是问:“滚出去干嘛,我正关禁闭呢!”

“他在外头等你,这么大的太阳,你若是想晒死他,你就在这儿躺着,别动。”

邱兆真话音还没落,应歌凤就跳下床,跑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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