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出戏周天钰从上午十点钟排到下午,外头天昏昏黑,仿佛又要落雪。
应歌凤坐在一边看,越看越不顺眼。
贼眉鬼眼的小太监,背佝着,一副心怀不轨的恶模样。
这么一演出,简直是败坏了周天钰明州第一美旦的名声。
等两人坐上车,应歌凤用手摸着周天钰的大腿,又劝他:“周老板,别演这些个臭太监了。”
“那演什么呀?”周天钰被应歌凤摩挲着肌肤,痒酥酥的。他往旁坐一坐,应歌凤就靠过来,搂住他的腰:“要我说,该演太真外传。”
衣裳要薄,裙子要短,肌肤在纱料底下若隐若现,结实精瘦的大腿时开时合。
这才是真的美艳绝伦,赏心悦目!
应歌凤脑子里臆想着他的“周钰环”,一边摇撼小戏子的胳膊,朝他撒娇:“小钰儿,你就当为了我,再演一次。”
“可是我好久没练那出翠盘舞了,怕跳不好。”周天钰看着应歌凤,脸上就落了个吻。
应歌凤笑着打量他,从细软的发梢看到嫩白的脸,目光在喉结上一转,他忍不住低头去亲。
周天钰发了抖,身体热起来,应歌凤暖烘烘的气息喷在脖颈:“不用上玉盘子,就上咱们的床,光跳给我看,好不好?”
周天钰两条腿曲起来,肌肉绷得发紧。应歌凤的手(摸到不可描述的部位),惹得他心口突突发跳:“燕翾,你别老是这样。”
应歌凤伏在周天钰胸口,仰脸望着他,显得委屈:“我就摸摸怎么啦?”
他非要跟周天钰闹,(丢失一些文字)就微微地昂起了头。
应歌凤咬着周天钰的嘴唇,挑起眉头笑:“你天天演太监,我看看是不是真成太监了。”
“别胡说。”周天钰托着应歌凤的屁股,抱住他,“我才没有。”
“那你别让我守活寡啊!”应歌凤亲周天钰的脸颊,跟他索吻,“你到底行不行?”
周天钰攥住应歌凤的手,应歌凤却不肯放松,两人腻腻歪歪地打斗了一路,直到车停在戏院门口才罢休。
“我演完这出就陪你。”周天钰穿上鞋,理一理被应歌凤扯乱的衣裳。他往车窗外看了眼,雪已经下起来了,到处都湿漉漉的。
戏院门口挂着水牌,上头是他的名字跟剧目。今晚只演一出《小楼东》,大概八点就结束。
周天钰披上应歌凤的大氅,带着三眼直奔后台。
文武场面都已到齐,琴弦拉着,试一试调子。前头排了一场武戏,岳宝山的《挑滑车》,周天钰最爱这一出。他小时候也练过武生,但总是练不好,后来才转的花旦。
周天钰站在走廊上看了好一会儿,跟包儿的跑出来催他。他急匆匆地走,差点撞上人。
“天钰哥。”
周天钰在灯笼光底下一瞧,笑道:“声云,是你呀!”
王声云是胡琴师傅王敬水的女儿,人很机灵俏皮,在戏班里唱刀马旦。前阵子王声云往北方舅母家去了,今天才回来。
周天钰知道大伯跟王敬水提过他们的婚事,但两人心照不宣地做起了飞花流水,郎无情妾也无意,只当彼此是兄妹。
这倒好相处了,不必刻意避开。
有好一阵子不见,周天钰正想跟王声云说两句寒暄话,却被她拉到角落里。
王声云四下瞧了瞧,压低声音跟周天钰说:“天钰哥,我刚刚看见雪贞哥了。”
周天钰心轰然一跳,像是要从腔子里跃出来:“你说什么,在哪儿见着的?”
“就在门口,他披着一件墨黑的大斗篷。”王声云狠狠攥了一把周天钰的手腕,“天钰哥,我见他脸上好像有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人也瘦了一大圈。”
“他往哪儿去了?”周天钰急切地问,他想追出去,跑快点或许能找着。
王声云摇摇头:“人太多,一晃眼就不见了。”
周天钰垂下手去,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走廊上的窗子没关,扑进来一阵带雪花的狂风。周天钰觉得脸上潮湿而寒冷,依稀能闻到淡淡的腥味,像沤烂的生苔藓。
他心不在焉地往后台走,王声云又叫他:“天钰哥。”
周天钰回头,王声云把手里捧着的食盒递给他:“今儿是你生日,照例要吃长寿面的。”
“难为你还记得。”周天钰心头一阵暖。
两人说着话进化妆室,王声云把食盒搁在桌子上,打开盖。
碗用旧棉布裹着,拿出来的时候仍然冒着热气。
是浓赤的酱油炒面,油亮喷香。浇头足,配着新鲜的嫩豆芽儿,剔透的榨菜跟密密的猪肉丝。
周天钰想起去年过生日的时候大伯还在,长寿面是大伯做给他吃的。
外头没有下这样大的雪,天高而深蓝,有三两颗星子,不吹风,只是冷。叔侄俩坐在天井里看月亮,月亮是铜黄色的圆,薄薄一片,高高悬挂,离得他们很远。
周天钰转头去看窗口,玻璃窗上盖着厚垂帘,隐约看见一枝两枝干瘦的梅花影子。
“小钰。”有人进来了,叫他。
应歌凤站在门口,目光却挪到王声云脸上。他想起来,跟她打过一次照面,是陪着周天钰去大杂院里取行李。仿佛听周天钰的跟包儿说过,这小姑娘同他们周老板是有婚约的。
应歌凤不高兴了,脸拉得老长。他一屁股坐在周天钰的化妆台前,就那么瞧着他。
王声云是个聪明人,她这两位师哥长得眉清目秀,一旦扮起女人来更是美得惊心动魄。他们是爱男人的,她知道。
“天钰哥,我先走啦,你记得吃面。”王声云说完便撩开帘子出去了。
三眼守在门口,他正低头打量周天钰给他买的新鞋。黑头虎面的花纹,用的软棉布,结结实实三层底。
他兀自高兴着,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甜香,一绺毛绒绒的辫子蹭过他的脸颊,使他发痒。
三眼打了个喷嚏,抬头,看见一张雪白可爱的圆脸。
“哎呀,我没吓着你吧?”小圆脸朝他笑,露出一对虎牙。
三眼不敢说话,心砰砰跳,使劲摇摇头。
“你怎么站这儿啊,多冷呐。”小圆脸拉他的胳膊,“去茶水间里坐坐,那里生着炉子,暖和。”
“不行,我得守着爷。”三眼不肯走,往里望了一眼,应歌凤正搂着他的爷亲嘴儿呢。
“好吧,那你就站着别动。”小圆脸说完转身走了。
三眼凝视着她的背影,她经过长廊,下楼梯,忽地就不见了。
一刻钟之后,王声云又回上来,怀里捧着一只手炉。三眼正蹲在角落里,冷得使劲搓手,王声云把手炉递给他:“记得还我。”
她扭身走了,可到底没告诉他怎么还。
三眼把手炉按在胸口,心也跳得滚烫,他傻愣愣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