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林家是修仙世家。
我听曲涵说过一些世家的“规矩”,世家一般靠血脉维系,多的是集合整个家族之力扶持主族资质优秀的子弟。
虽说人命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但在世家眼里却并非如此,资质差的子弟只是耗材,死不足惜,甚至还要榨取对方的最后一点价值,为家族博取利益。
比如现在。
我走近林家,站在最外围的黄衣弟子二话不说就出剑拦我,剑尖直指我的面门。
冷风吹过,我感受到身旁的冰冷,用力握住右手那团“空气”,我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担心师尊会暴露,希望他能多信任我一点,让我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情。
“铮——”大师兄他们同时拔剑,瞬移到我的身边,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大战一触即发。
我对林家子弟说:“在下景灿,是沧澜宗弟子。宗主派我来了解情况,若事情真如九幽宗弟子所说,是曲涵不慎伤到了林道友,我们自会给林家一个交代。”
黄衣弟子冷哼一声:“杀人偿命,你是要把命交代上吗?”
我还没开口,大师兄便将我拦到身后,用他的身体挡住了黄衣弟子的剑,冷冷道:“首先,我的师弟并没有杀人;其次,如果我们有意杀人,你们一个都活不下来,更轮不到你在景灿师弟面前放肆!
“收回你的剑,我们还能谈,否则,休怪我们无情!”
黄衣弟子的表情僵硬,握剑的手颤了颤。
“阿康,不可对怀因仙尊的徒弟无礼。”距离寒冰棺最近的女子站了起来,她一身鹅黄,眼眶微红,周围的林家子弟都隐隐以她为中心。
黄衣弟子看向我的眼神变了又变,乖巧退后。
报师尊的名号比报我自己的名号好使多了。我扯了扯嘴角,有点骄傲,又有点苦涩。
我微微松开右手,却被那团空气紧紧拉住,心脏一软,正要回应那团空气,却什么都没有抓住,它从我的指尖溜走了,仿佛它从未来过。
“这位是林明月,林姑娘。”大师兄给我介绍,后半句给我暗中传音,“棺里那位是她的哥哥。她哥死了,她是下一任林家家主。”
大师兄给我暗中传音,大概是猜测他们可能自己内斗,嫁祸给其他人。
我往旁边的空气探了探,却什么也抓不住,掌心落空,只能按下心底的酸涩,先处理正事。
“九幽宗弟子说人是曲涵所杀,可有什么证据?”我转身望向九幽宗的方向。
他们一群人乌泱泱地聚在一起,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看见了,曲涵用他的金铃铛困住了林兄!”
我说:“只是困住,说不定是为了保护他,不是吗?”
那道声音又说:“你和曲涵是好兄弟,自然替他说话!曲涵和林兄素不相识,妖兽自爆的时候这样混乱,他怎么不用金铃铛保护他自己,反而保护一个外人?”
我笑了,反问:“你也说曲涵和他素不相识,曲涵为什么要杀他?”
“自然是为了魅仙兰,当时魅仙兰就在林兄手中,他死后掉落才被蛊修捡了去。”那道声音说。
提到蛊修,我往蛊修的方向看去。
蛊修也就两个人,一身银饰的女孩坐在皮肤乌青的男人肩膀上,攥着缺了一片花瓣的魅仙兰,朝我咧嘴一笑,招了招手里的花。
我又问剑宗这边:“你们说是九幽宗弟子所杀,有没有什么证据?”
程兄身后的弟子说:“我也是亲眼所见,九幽宗弟子往金铃铛里射飞针。”
我一拍手,望向林明月:“那事情就好办了,只需验明死者的死因即可。”
林明月脸色冷了下来,抬手一拦,护在寒冰棺前:“我哥哥的尸体岂容他人亵渎?!”
所有林家子弟都拿起了武器,防备地盯着我们。
我环顾一圈,明白了目前的局势。
真相并不重要。
“林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我问。
林明月皱起眉头,她身旁一位年纪稍长的高个子男人低头与她耳语了两句。
她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不动,对我说:“你一个人过来。”
林家子弟们改变了站位阵型,只从中间开了一条道,把林明月包围在最里面,这个阵型就像是请君入瓮。
大师兄语气担心:“景灿师弟……”
我说:“没事,我有人罩。”
师尊在的……应该?我并不是怕林家子弟,而是怕刚才的松手,让师尊难过了。
我缓步走进林家子弟的包围圈里。
林明月抬起手,掐诀施法,落下防止他人偷听的结界。
结界内能看见的人也就只有我和她以及她身边的高个子男人。
我开门见山:“曲涵不是凶手。林姑娘也知道,如果事情闹大,没有一个确定的真相,林家将会和沧澜宗、九幽宗对立。林姑娘未来的家主之位恐怕难以坐稳。”
林明月攥紧了拳头:“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们怀疑是我动手杀了我哥,而且我不肯让你们验尸,嫌疑更大。”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所以林姑娘的诉求是?”
林明月看向身旁的寒冰棺,将手搭在冒着白雾的棺上,说:“我要魅仙兰。”
这几方势力里,林家如果要争魅仙兰,用普通方法肯定争不过人多势众的九幽宗,而且因为蛊修“帮”了曲涵,给他争取了时间,我们沧澜宗也不能过河拆桥,多少也要护一护盟友。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露出一道缝隙的寒冰棺,内心苍凉。
一条人命,换一朵花。
“魅仙兰不在我们手里,我们沧澜宗也无意争魅仙兰,我没办法给你保证。”我说。
林明月望向那边的蛊修,又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坚定道:“我只要你保证不帮蛊修他们,我以林家未来家主的身份发誓,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会还曲涵一个‘清白’,九幽宗冤枉你们,你们能让他们欠下你们一个人情。”
我撇了撇嘴角。
九幽宗欠我们的人情可多了去了,上回傀儡师一事中,救了他们的人情都没还呢。
不过只是一个保证,给就给了。
“我景灿保证,不帮蛊修他们。”我说。
林明月身旁的男人低头靠近她,和她说了什么,林明月的神色有异,抬眸和他对视了一眼,再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惊讶。
大概是他们两个避开我在脑海中传音了。
林明月改口:“你用怀因仙尊的名号来保证。”
我皱起眉头,目光落在高个子男人身上,看出是他指使林明月这么干的。
这人什么来头?他的修为在我之上,我猜不透他的修为,但却能看出这人活不长了,周身萦绕着一股死气。
“我师尊不在这里,我不能用我师尊的名号保证。林姑娘,如果你要这样胡搅蛮缠的话,大不了就闹到上面。”我转头就要走。
“谁说他不在?”高个子男人终于出声了,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粗粝的砂石滚过喉咙,听着十分难受。
我挑了挑眉,看向他。
他抬起手,指着我的身后,难听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响起:“他一直在你身边。”
男人的手指往下,指着我的袖子,传音给我:“他在拉你的袖子。”
我低头看向我的袖子,感觉衣袖动了一下,脑海里那个难听的声音笑了笑:“啊,他生气了。还不准我给你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上那股死气更加浓郁了。
代替那个难听的声音出现的,是师尊如同玉石般清润动听的声线。
师尊:“景灿,随你便。”
意思是允许我拿他的名号做出保证。
我顺着刚才男人所指的地方,从我的衣袖往上,抓住了一团“空气”,又顺着师尊的掌心向下,与他十指相扣。
一松手就把人弄丢了,得抓紧一点。
“我是我,他是他。我不会用我师尊的名号做保证,就算他本人在也一样。”我拉着“空气”,解开结界就往外走。
林家子弟看我们的脸色就知道是谈崩了,正要上前拦我。
以我为圆心向四周扩散出一层寒霜,迅速结冰,离得最近的林家子弟的剑直接冻成冰棍,而最先拦我的黄衣弟子首当其冲,他的脚被冻在了冰面上,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就跟看怪物一样,就连大师兄的表情也变得古怪,低声说:“景灿师弟,不用这么大阵仗,我相信曲涵肯定没有杀人。”
我摇了摇头,没有解释,而是走到那两位蛊修的面前。
“此事本来与我们沧澜宗无关……”我的话还没说完,坐在男人肩膀上的女孩就将手里的魅仙兰递给了我。
我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我的身上。
女孩笑容天真无邪,声音清甜:“我叫乌萝,谢谢你先前助我弟渡雷劫。送你花花!”
我不知道她是认清他们没有能力守住这朵花,才将烫手山芋转给我,还是单纯想要报恩。
但我不想把人想得太坏。
我垂眸看着眼前这朵散发着幽香的魅仙兰,它是一切的开端。
“多谢。”我礼貌地弯腰道谢,问她,“我能自行处置吗?”
乌萝顶着一张包子脸,重重点头:“嗯!”
我松开了那团空气,接过魅仙兰,翻手变出一张符纸,从底部开始包裹魅仙兰,然后“噌”——从指尖窜出一簇火焰,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点燃了这株魅仙兰。
“景灿!”
“不可啊!”众人惊呼。
我把花烧得一干二净,摊开双手,对众人展示我空空如也的掌心。
“现在,你们还要说我们沧澜宗杀人夺宝吗?”直接把九幽宗推向曲涵个人的错误上升到宗门。
九幽宗那边鸦雀无声。
百川林家面如死灰,各个垂头丧气,只有高个子男人一脸意外地看向身旁的寒冰棺,低头和林明月说了什么。
林明月眼眸闪烁,飞快地看了我一眼,指挥众人:“抬棺,我们回程!”
林家队伍在经过我的时候,我听到林明月的传音,很轻的一句道谢。
事已至此,九幽宗只能含恨离去。
剑宗弟子也找到了息木,带着受伤的程兄回营地。
妖兽的洞穴前只剩下我们沧澜宗弟子和两个蛊修。
“两位,还有事吗?”我问蛊修。
皮肤乌青的男人僵硬着脖子,转头看向坐在肩膀上的女孩。
乌萝:“你们是好人,我们跟着你们。”
我指向洞穴:“我要去救我兄弟。”
乌萝捂住眼睛:“啊,那不行。我只喜欢祝蛮蛮,我的心脏太小,装不下别人了。”
她身下的男人认真地点头,原来他叫作祝蛮蛮。
我看向大师兄。
大师兄红着耳朵,轻咳一声:“景灿师弟,靠你了。”
显然也是怕了那魅仙兰的功效。
我是不怕的,毕竟我心里也已经有人了,才不会喜欢上其他人。
“那你们在外面等我吧。”我转身往洞穴内走去。
洞穴很黑,有些潮湿,而且气味也不大好闻,我走到半路,确定外面的人探知不到里面,才停了下来。
“师尊,您在吗?”
“嗯。”
我的指尖凝出一点光亮。
俊美的白衣仙人在我的面前现出身形,逼仄的洞穴通道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我才发现师尊离我这样近,那点光亮映照在师尊的脸上,照进他的蓝色眼眸里,我甚至能从他的眼睛照见我自己。
我下意识吞咽唾沫,不知道该不该看他的眼睛,于是往下移,落在他的喉结处,结果心脏竟然跳得更快了。
师尊侧开身子,先避开了我,往我的身前走了一步。
“……师尊,我自己去就行了。”我说。
“为什么?”师尊问得不假思索,仿佛和我一起行动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魅仙兰不是会蛊惑别人爱上他吗?”我拉着师尊的衣袖,心里有点忐忑。
师尊垂下眼睫,盯着我拉他衣袖的手指,又抬眸,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你把花送给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担心过这个问题?”
我眨了眨眼睛,原来师尊知道我用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