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鸢闭上眼不想管,这宫女能成厉鬼,那是她的造化,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她便找谁去,最好能杀个痛快,叫对方也成厉鬼,她好一并收了去。
可人三分怕鬼,鬼七分怕人。
天道如此,快意不能泯恩仇,毕竟有因果后摇。
何世道都不爽快,时鸢光想想就觉无力,卜卦为着俗人探天意易遭五弊三缺。
她战战兢兢地钻着空子给人改命看风水,后怕着未来等着她的五弊三缺,不外乎瞎了聋了瘸了瘫了孤寡了遭雷劈了......唯独没想过能穿越到古代,成为一名随时都生死未卜的小判官,目前还在新手村打滚,惶惶终日,还得复仇。
时鸢瞧着这可怜人,空有怨气却毫无办法,就算成了厉鬼,也是窝囊的厉鬼。
能下此等毒手之人必也不是个软柿子,这般罔人伦的私刑定是也想好了后路。
“柳仙,你代她说。”时鸢单手撑头倚靠着紫檀嵌云石凭几上,另一只手拈着桃花楼带回来的野姑的香囊,眼皮微阖。
宫女挥舞着断肢张着嘴,情绪激动,眼里满是哀求。
“我乃虞妃的贴身婢女,因护主心切而死,凶手乃李贵妃,这个李贵妃仗着亲人在朝中得势,在后宫嚣张跋扈,因虞妃得皇帝圣宠而气急败坏,三番几次刁难,暗地使坏,见虞妃身边奴婢都忠心耿耿百般阻挠使她阴谋未得逞,便直接用剁骨刀断了我的手,怕我说出去又剜了我的舌。临死前我想着各种法子去告诉虞妃,结果被他们一榔头打死,我死不瞑目啊。他们此次下此狠手,皆因虞妃有了身孕,李贵妃日日夜夜派人盯守,奴婢恳求判官大人能救救我家娘娘。”
与时鸢料想的相差无几,宫斗并不容易,看似莺莺燕燕女人戏,实则也是残酷血腥修罗场,抽丝剥茧,牵连众多,不过这般急迫应是还有后话。
“明日中秋宴,李贵妃不仅要虞妃娘娘死,还想一石二鸟栽赃北轩王。”
时鸢眸光一凛,登时坐直了身子。
嫁衣女鬼眼睛一亮,看了时鸢的脸色,又关切问道,“姑娘,此话怎讲?”
“李贵妃早就知道圣上视北轩王为眼中钉已久,为了赢得圣上的欢心,此次中秋宴,暗中派人在北轩王敬酒的酒里下了毒。”
“敬酒?下毒?哪有王爷给宫中妃嫔敬酒的道理?”嫁衣女鬼疑惑道。
“诸位有所不知,虞妃娘娘算是北轩王堂姨母生的小女儿,跟北轩王算是表亲,早些年,北轩王王爷王妃赴宴,都会让小王爷给虞妃娘娘敬酒,自北轩王那场大火烧死了王爷王妃后,小王爷便不再赴宴。”
“王爷给皇帝宠妃投毒,王妃能独善其身否?自是不能。”时鸢苦笑,厘清了来龙去脉,便再也坐不住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她有种在一条船上同命运的紧迫感。
初嫁王府那日就遭对头陷害,不过区区小卒作祟,于她而言易如反掌,如今入了这金丝瓮,她可不想做这束手的鳖。
一瞬,众人皆被不知从何处悠扬而来的燕乐给摄了心神。
似胡琴又似琵琶,莺歌燕舞,好热闹的礼乐场。
宫女翩然至窗棂前,自柳仙的口幽幽道,“今年新人进得勤,娘娘恐又寝食难安。”
时鸢这才想起入宫前,傅云羡无意提起又被宦官打断的第七回选秀之事。
“即便勤也不至于一年七回,可有什么特殊缘由?”
宫女微微一惊,思忖了片刻,“奴婢不知,只知往年一年不过一回,今年至开春,国师出关之后,便开始满城寻年美貌俏娘子,选进来的这些娘子进了霓裳宫后便再无消息。”
“国师?”时鸢一听顿觉耳熟,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她看了眼柳仙,眉梢微挑,“你可知?”
柳仙见她这般健忘,佯装清了清嗓,“可还记得兜率山?”
时鸢更是一头雾水,她虚着音问道,“可是遭劫镖那处地方?”
“真是贵人多忘事。”柳仙睨了眼宫女,宫女即刻便隐了魂身,屋外月朗星稀,待掌灯的宫女将鸟纹宫灯点燃悬挂于正房两侧又例行至下房后,柳仙才幻出真身,蛇头人身,着一袭青白的素袍,双手反握被于身后,踱步至前厅。
“大仙,有一事不知问不问得?”嫁衣女鬼怯着胆小声询问。
“你大可先问,我回不回另行定夺。”柳仙缓缓转身,念力抽出鼓凳后悠哉的坐下。
“大仙既能变出人身,何不连着相貌也一并变了呢?”嫁衣女鬼问出了时鸢想问的。
嫁衣女鬼洗耳恭听状,时鸢则斜卧于榻,单手撑头,假寐得路人皆知。
柳仙闻此并不急于回答,而是盯着摇曳的烛火叹了口气。
半年前,初春。
惊蛰日,一道惊雷劈开了一棵百年枣树,粗壮的树干瞬间被熊熊大火燃空了心。
树根盘根错节,在树周笼起的一处洞穴内,是盘着身子等待半月后月圆夜得道飞升的柳仙。
他本以为这是他必遭的劫,眼看着就要成了,断不可因这点困难就半途而废出了关。
熊熊大火燃至树七寸处便莫名熄了火,柳仙大喜,得道有望,再坚持半月就能如愿。
他不知的是,被雷劈中的不死枣树可是上等雷击木,翌日,便有一凡人带着红布、烈酒、朱砂上了山,直奔雷击枣树之方位。
寻雷击木之人常有,云游的道人,有点功力的术士,不论何种能人,行退神封雷仪式后,都是自树根底处取木。
柳仙悬着的心刚落地又提到了嗓子眼,眼看这着青色布衣的人从皮囊内抽出一把砍刀,亦步亦趋地朝他走来。
乌色皮靴逐渐在他的眼中愈发清晰,行进时还刻意避开一些野草繁茂之处,可见这人并非是个急性子,且有悲悯之心,尊重万物之灵。
眼见这乌皮靴已到眼前,修长的指骨握着的砍刀闪过一道冷光,柳仙闭上眼,等待着这几乎无法扭转的命运。
皮靴踩踏野草枯枝发出闷响,被压至土壤深处的蚁虫挣扎地嚎叫。
柳仙道心早已被晃成了浮萍,无心感受周身何般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又归于沉寂,没有想象中地手起刀落,没有砍刀割据木头发出的刺耳声响。
柳仙纳闷着睁开眼,竟发现这人模糊着下山的渺小背影。
“你竟从未看清他的脸?”嫁衣女鬼埋怨道。
“是啊,当时那种境地,谁敢轻举妄动。”
“你怎知这人是因为怕惊扰了你而放弃了取木?”嫁衣女鬼继续追问。
“我虽惶恐,不过还是能嗅到他的她的鼻息,且能闻到一股兰花草的香味,凭感觉,好似是个女子。”
“原来如此。”时鸢仰着脖子松动筋骨,旋即起身将门打开,“躲过了初一也未逃过十五不是?”
时鸢这风凉话直接让柳仙怒红了双眼,“谁说不是呢,那饿死鬼投胎的畜生!我苦修了近千年的修为啊!功亏一篑了!”
“饿死鬼投胎?”嫁衣女鬼又是一愣,愈发觉得自己脑袋榆木。
“比起即将飞升的月圆夜被捉了炖汤,还不如在惊蛰日破功,兴许那着青白素袍的神仙能助你。”
被捉了炖汤?嫁衣女鬼闻此瞬间噤声,好惨,好想笑。
“你又如何知她是神仙?”柳仙哀怨又不甘。
“我猜的。”时鸢微微挑眉,笑靥如花,“柳仙,这仇得报。”
“报肯定要报,这家子几代都偿不完,如今,只能再来过。”柳仙跟着时鸢至西侧殿德芳轩,不过将到鹅石小道处,几人就被桂花香味沁得心性大开。
德芳轩中央有一处纳凉亭,微风拂过,攀至廊柱繁茂如一人高的蔷薇花海阵香扑鼻,实在让人惬意。时鸢沉浸其中,便寻至坐凳栏杆处歇歇。
傅云羡刚从正殿收了宫内传来的口信便匆忙赶回上房,行至德芳轩时,好似听到时鸢在与人交谈,恰逢乌云避月,他远远瞧见时鸢的身侧有一顶着硕大脑袋的男子,看不清样貌,感觉二人交谈甚欢。
傅云羡疾步追赶,不过一瞬,再见时鸢却只看到她一人。
黑夜缀点星光,满园枝桠似被泼了墨般可怖,若看不仔细,便感觉那被夜风拂动的枝干如鬼影憧憧。
进宫前并未听闻时鸢有亲戚拜访,那这看不清面目的男子是何人?
也未曾听闻景阳宫闹鬼之说,傅云羡越想越心烦,索性上前问个明白。
“王妃?”
时鸢闻声侧脸看过来,几缕发丝随风覆上脸庞,时鸢顺势挽起起身,“你怎么来了?”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傅云羡听到这句差点闭气。“这月黑风高的,你一人在这干什么?”
“那王爷你呢?”时鸢不紧不慢,倒显得傅云羡情绪有些上头。
“皇兄派人传信,明日莫误了时辰,虞妃娘娘有一物托我赠于你。”
时鸢接过并未当面拆开看,而是收入囊中,“听闻这虞妃娘娘跟王爷有亲?”
傅云羡脸色微变,“你从何得知?”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
傅云羡神色从容,“也是,明日就是这中秋宴,早知晚知又何妨。”
“夜深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时鸢说着便转身往回走。
咻!
时鸢的臂膀吃了一记痛,待她缓过神来发现傅云羡微抬的手晾在半空中。
“有只蝎子。”
“蝎子?”
蝎子而已,不足为惧。
柳仙的声音于耳畔幽幽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