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时我们眼睁睁看着你抱着头从火里滚了过去,浑身上下烧的跟个火球似的居然还能找到地方下手捅黑刀,把我们都给看傻了。”
吴添乐哑着嗓子说道。
江清容坐在床上,很平静地看着他讲述,没有什么情绪反应。
“是吗,我不记得了。”他笑着说道,整个人看起来白的像尊瓷,叫人看不出到底伤到哪了,仿佛只是来休息的:“听着挺吓人。”
“这个叫什么——创伤应激反应,”霍昭阳推了推鼻梁上崭新的眼镜说道,“掌门说的,你失去了最痛苦的那一段记忆,只是暂时性的,等到你的心理恢复过来应该就会想起来了。”
“哦,”江清容看起来对此兴致缺缺,“也就是说我的身体现在没什么问题对吧。”
“对的。处理的比较及时,你伤的不算太严重,只是看着吓人,掌门几乎是一抬手就给你救过来了。”霍昭阳转着眼珠子回忆道,“就当着他们的面,都给他们看傻了,说比裴修默还厉害。”
“裴修默……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江清容用手捂住了额角,他感到太阳穴在微微发痛:“这个人是谁?”
“你怕不是烧傻了吧,”霍昭阳皱着眉头用手背试了试江清容的体温,“我们来这里之后哪里见过这号人。”
江清容看了他们一眼,不说话了。偏偏这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一句“苏晚吟找”,直接把江清容萝卜一样从床上拔下来了。
“我看看晚吟叔有啥事去。”江清容草草说道,翻身下了床就跑,和萧子期朱抱岩两个人擦肩而过,一瞬间就没影了。
“这……这啥事啊,”萧子期端着盛的满满当当的饭盆愣在了门口,“不吃饭了吗?这怎么我一来人就走了呀。”
江清容沿着走廊一路狂奔,连问带打听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苏晚吟的小作坊。那是位于乱石堆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窟窿,从内里散发出来的高热不需要走进去就能感知到,几乎令人错觉灰色的石块也在微微发红。
苏晚吟正专注地盯着冷水中淬炼的两截生铁,听到他进来连个眼神也没给。江清容自个儿搬了个板凳坐下,不远不近地看着烧红的铁在清冽的水液中逐渐变灰、变冷。在它彻底冷却前,苏晚吟快速将它转移到了砧铁上,扬起锤子迅速的敲击,在一次次不厌其烦的加工中,渐渐现出了两把剑的形状。
“雌雄双股剑!”江清容低声呼道。
苏晚吟眉心跳了一下,若不是手里还握着铁锤,那一下估计就招呼到江清容头上了:“瞎叫唤什么,喊你是过来帮忙烧火的,别搁这添乱。你那个火,应该比裴图南的温度高多了吧,说不定比裴行义的还要热乎一些,我好久没见过这么正的蓝色了。”
江清容吐了吐舌头,老老实实地凑过去帮忙往炉子里注火,顺口问道:“有什么区别啊。”
“区别大了去了,”苏晚吟在叮叮当当的敲击间隙抽空解释道,“赤焰断蜡,黄焰化铁,蓝焰熔金。你那个理论上是可以熔化金子的火焰,但是实际上嘛总得有点不完全燃烧,焰心的温度是要远低于外焰的温度的。”
“这样啊。”江清容点了点头,没想到又遭到了苏晚吟的吐槽:“装什么呢,你小子应该是最清楚这个点的吧,本来裴图南的火温度就低,你搁焰心里穿过去捅人家,也就是看着吓人,实际上根本没什么事吧。”
江清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眼下根本不记得这码事的情况,只好保持沉默了。
“搞得还挺煽情,把叶风荷吓得连滚带爬的跑过去捞你,明明跟他说过尽量别在这边搞这套。这下好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苏晚吟继续吐槽,“最烦的就是你们这帮青春期的毛头小子,一个个的戏比谁都多,其实呢,翻来覆去就是那点花花肠子。”
江清容实在是没办法继续装傻下去,只得回应道:“……不是您想的那样。”
苏晚吟翻了个白眼看他:“每个人都跟我说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之前以为是那个漂亮小子,没想到还有你。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不是什么好东西,”江清容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您什么意思。”
“这两把剑,看到了没,”寒苏晚吟用下巴指了指那对在炉子里重新加热炼化着的长剑,“从前我也做过一对的,也是雌雄双股剑,那一对剑给了你一个师兄。”
江清容一听到师兄这两个字就开始头疼,不由自主地把手头的东西放下,腰背都挺直了。
“那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一对剑,就算是我自己也没有办法超越,”一提到剑,苏晚吟的语气总算不再显得那么阴阳怪气,“你师兄也争气,把那一对剑使得出神入化,我从没见过哪个金系术士能做到这种地步。”
江清容听得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了看苏晚吟的表情,想了想还是把话压了下去。
“但是可惜啊,后来你这个师兄不知怎地失踪了,连带着我亲手铸的那对剑也没了下落,”苏晚吟看起来有些罕见的落寞,“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就算人是真的没了,剑怎么能跟着没了呢。”
“您说的我那个师兄,是不是叫应北辰。”江清容实在听不下去,不得不出言打断道,再这么聊下去,他觉得多少有点散德:“别的我不关心,我就想问一个事,既然我不是好东西,我的这个师兄,他是好东西吗。”
“什么应北辰,我哪句话提到应北辰了,我说的是你金系的师兄好吧,”苏晚吟的回忆状态被打断,一看到眼前的江清容,又开始吹须子瞪眼:“宁智,我说的是宁智,应北辰一个用飞剑的,根本不配被称作剑士。哎哟你这烧得什么破火——快滚,别给我添乱了。”
江清容一脸不明就里地被赶了回去。他如今算是半个伤员,裴行义又在外面带着队没回来,一时半会儿竟然闲得发慌。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连吃带拿,稍微打闹了一会儿时间就过去了。
在这洞窟里,晚饭是最热闹的一顿,江清容中午回去的时候萧子期给他带的饭都被朱抱岩造了一半了,他没太吃饱,因此甚至罕见地对于晚上的饭食有些期待。更好的事情是,下午传来了消息,说是裴行义他们得胜归来了,所以晚上那一顿还加了一层庆功宴的意味在。
上首的人说了些什么江清容自然没在听,他特意挑的位置很靠后,本来就是冲着谁也不认识谁闷头就是干饭来的,但是坐下之后才发现实际情况就是一个适得其反。他没听讲下面的人也没在听,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他根本不认识的这个男的那个女的,他一个生面孔一坐下话题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喔唷这不是小清容吗,”有个人跟他主动搭腔,“好厉害的小孩啊,给人裴图南肋下三寸都干穿了,是不是啊小清容?”
江清容自己根本不知道有这码事,但是被指名道姓了也没法不搭理,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头也没抬地接着干饭。这几近于无的动作却被当成了圣旨一样,一下子成了某种认可,那个向他搭话的大哥顿时精神百倍,连声音都高了八度:“我跟你们讲啊,当时我就站在最前排……”
江清容一下子感觉凳子上都生了刺,扎的他坐立难安,本来还算旺盛的胃口也没了。那些人句句说的都是他,种种细节都极尽夸张之能事,偏偏他这个当事人一个都记不得,他什么状态什么想法也没人在乎。
江清容把筷子放下,看了看四周,想拣个不那么明显的时机下桌。反正早晚都是要走的,他并不怕得罪眼前这些人,但也绝不想给人家留下难堪。偏偏这个时候,场子里一下安静下来,他本来已经站起来了一半,又被钉在凳子上不敢动了。更可怕的是,那些人的目光纷纷向他投了过来。
“要不要考虑留在我们这啊小清容,”原来是裴行义在叫他,他们好像喝的已经很多了,裴行义看起来醉醺醺的,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去替你找叶哥,给钱,给很多钱。”
江清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应该是很好笑的,因为在场的人都哄堂大笑了起来。“哎呀,待不到一起也能做兄弟,一起喝一杯吧。”他从不知道谁递过来的杯子里看到自己倒映的脸,那呆怔的表情在杯子里浑浊的酒液里晃荡,看起来令人生厌。他皱了一下眉就把那张脸咽下去了,头脑发晕舌根火辣,但总算觉得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不舒服,先下去了。”江清容说道,也不管有没有人听见,自顾自地掉了头就走。背后不知道谁在嚷着别啊别啊,他听不出来是谁也不在乎。这是一场本就不属于他的盛大夜晚,为此产生的些许插曲简直不值一提,想要尽兴的人千千万万,一切波澜自然会有人替他前去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