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控室的蓝光屏在周烁关闭战术目镜的录像播放后固定在最后一帧画面，凌霄第五次经过那排闪烁的服务器时，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二号机器人因为频繁转动亮起了过载警示灯。"这东西...你从哪儿搞到的？"他紧紧握着拳，另一只手的指节在悬浮椅的椅背上无意识地敲着。

周烁后腰抵着控制台，他太熟悉这种故作镇定的颤音——就像当年凌霄拖着断腿爬出战壕时，咬碎的后槽牙里挤出的那句"没事"。全息投影在两人之间流转，将监控画面里凌舟荷瘦削的背影切割成无数光点。

"把凌阿姨接来第九区吧。"战术手套擦过全息屏，周烁调出奥西里斯湾流区的三维地图，统帅府所在的区域却都被打上了厚厚的马赛克，"就说你要做膝关节置换。"

凌霄沉默片刻，突然转身，军靴钉死在距通风口两步之遥的位置。铁灰色排风扇将他的叹息搅成碎片："母亲…她不会来的。"

熔岩般的火光在瞳孔深处翻涌，那些说不出口的潜台词像锈蚀的锁链缠上咽喉——只有母亲留在奥西里斯，他才能获得些许自由。

周烁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枪茧，他能描摹出监控死角里有多少双眼睛，就像此刻凌霄后颈竖起的汗毛般清晰可数。"她暂时是安全的。"这句劝慰卡在齿间，最终化作控制台上一声沉闷的叩击，“那……现在怎么办？”

“按原计划执行啊，”凌霄努力扯出一个笑脸，转着悬浮椅划开半圈，“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布田川金纬的研究结论，第九区的生物研究院正闲的没事干，把这个项目交给他们发扬光大吧。”

第九区的生物研究院负担着超过一百个外星系的免疫协议更新工作，忙得昼夜不分，周烁猛然意识到什么，悬浮椅刹停在离他几公分的距离：“这事你跟他说了？”

"就...昨晚配电箱跳闸..."凌霄蹬着他的悬浮椅往后滑了两步，弯腰去捡刚才转到地上的触控笔。周烁眼前突然浮现三年前军校宿舍的画面：把偷来的考试题无偿贡献给全年级的同学后，他也是同样的吞吞吐吐，忍不住想踹一脚他的屁股。

“加藤因的事也说了？”

“呵呵…"凌霄快速地开启了全防护模式，二号机器人不解地送来脉冲枪，却不知该递给谁。

"我真有点怀疑——"周烁摘下战术目镜，捏着发胀的眉间，"诺瓦星人的信息素是不是该编入审讯手册，刑讯灯都没开你就把行动代码报了个遍。"

"他同意配合我们，不会冲动行事的。"凌霄也说不清对路铭一的信任从何而来，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话说你这次扫墓...遇见我姐了么？"

周烁战术板上跳动的数据流出现0.3秒卡顿。他抬手调整参数，轻轻吐了一个字：“没。”

“哎我去…我给了她三条最新款MX-7型「星蚀」脉冲枪，让她帮忙更新宁姨的记忆影像系统，”凌霄手里按着加密频段编号，很着急地想确认一下，“这个戈不会拿了钱没干活吧？”

等待接听的忙音响到超时后终于发出“暂时无法接通”的电子女声,周烁松了口气:“应该是更新了，画质很清晰，时间线也重排了。”

“那就好，”凌霄切换到全局网络信号，全息星图正投射出克洛根星森林公园的实时街景,"听说埃蒙利文家的少爷，"他说的正是与秦戈订婚的克洛根星人类代表的儿子，"上周刚给某个歌姬买了一整片玫瑰星云。"

周烁的战术目镜突然弹出提示，他正在修改的作战代码不知何时变成了秦戈订婚宴的地点坐标。指尖悬在删除键上半晌，最终将错误数据加密存进名为「战术样本03」的隔离区。

"我姐当年破解外星铭文的速度，可是奥西里斯情报部的第一名。"凌霄摇头晃脑地炫耀，“这小子哪里配得上！”

但她总学不会拆脉冲枪，那时在赫克托星，热武器拆解课排名倒数的秦戈还哭过两次。战术目镜再次向周烁发出提示信息：「情感模块过载，建议启动认知隔离程序」。

"十二岁那年，她把我吊在反重力训练舱整整六小时。"凌霄笑着打开记忆影像，在其中翻找与秦戈有关的画面，"就因为我说她收藏的古地球玫瑰标本还不如菜市场蔫白菜。"

“是么？”周烁切换到他同步过来的的会议纪要，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订婚仪式结束后，我问过她，”凌霄全神贯注地研究着克洛根星最新的武器装备，“有没有真心喜欢的人。”

“嗯…”周烁的粒子笔尖在会议纪要上烫出灼痕，隔壁的人却突然认真地工作起来。

“有……又怎么样？”

凌霄调出小利文最新的新闻图片，看起来在出席某场酒会，他随手给人头上画了顶绿帽子：“有可就太好了，全宇宙都知道这种关系就是个形式，各过各的不是正好。”

听到周烁短促地笑了一声，他又在那张照片上涂了两坨高原红：“我真是闲的，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和秦戈一共没说过几句话，估计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了。”

————无影灯在手术台投下冷白的光锥，路铭一正倚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的金属护栏上，看姚镜璃戴着显微目镜的侧脸——他正用镊子夹起比发丝更细的血管吻合线，投影大屏上的显微画面让后排学生发出压抑的惊叹。

震动从作训服内袋传来时，显微镜头刚好捕捉到赫克托星人血管壁绽开的血色涟漪。他转身的动作撞歪了后排座椅，助教从操作台前猛抬头，护目镜后甩来一个刀眼。

走廊的冷空气裹着电子门闭合的嗡鸣扑面而来，他按下接听键的拇指还残留着手术灯灼人的温度。"喂？"

呼啸的风声突然灌入耳膜，路铭一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小跑着穿过连廊。联合诊疗站玻璃幕墙外铅云低垂，似乎又有一场暴风雨来袭。

"下午要召开记者会，关于田川教授的论文结论。"周烁的声线冷硬笔直，"我的车还有十分钟到联合诊疗站西二门特殊通道。"

背景音里有救护车笛声由近及远，像手术刀划开凝滞的空气。路铭一在消防通道的转角刹住脚步，"好的。"他对着电梯镜面里自己眼眶下的暗沉皱眉，倒影中的应急指示灯把瞳孔染成暗蓝。周烁居然亲自来接他？

"衣服也准备好了。"周烁的声线突然掺入金属共振音，显然启用了防窃听加密波段，"上车后换装。"

路铭一穿过消毒通道，十几架悬浮球型摄像机正吸附在玻璃幕墙上，像一群围着腐肉的秃鹫。

七台警卫摩托艇的涡轮同时喷出冰蓝色尾焰，环形气浪掀飞了医疗废物回收车的防尘罩，"路先生看这里！"——此起彼伏的电子合成音穿过战术目镜的降噪层，不同群族的记者们举着相机在防爆栏外涌动。

负责人专属的穿梭车正切开光瀑缓缓降落，正装皮鞋踏进消毒区时，路铭一闻到他身上罕见的香水味。

"您是否需要..."他刚开口就被周烁揽住后腰推进舱门，那不过是个假动作，但记者们一定能找到最暧昧的拍摄角度。

豪华穿梭车后舱被改造成移动更衣室，暗红色的丝绒帘幕在磁悬浮座椅间流动。路铭一的指尖掠过十二套深空灰西装，最终停在绣着"L.M.Y-β型"的金色织标上。白色衬衫和浅蓝色西装外套与他的翅骨轮廓严丝合缝，连次级飞羽的骨突都预留了加压槽。

"先换衣服。"周烁的声音穿透帘幕，路铭一这才发现对方始终没有开启隐私屏障。

全息屏在悬浮椅扶手上弹出时，周烁正在校准领口的多频声纹转换器。"发言稿Lee已经写好了。"他屈指将光幕推向路铭一，加密文件的蓝色代码已经同步转换成诺瓦星与和世界语的双语模式，"第二章标注了《星域医学周刊》可能提出的七个诱导性问题，包括..."

路铭一倾身按住正在自动翻页的光幕："这个问题的答案写错了，田川教授论文里的信息素诱导阈值明明低于..."他翅骨处的压力传感带突然收紧，定制西服正在自动矫正他的坐姿。

"不要自由发挥。"周烁打断他，往日的波澜不惊的语气中竟多出了几分不耐烦："超出预设范围的问题，就不要回答。"

路铭一注意到他的袖扣换了——和自己的是情侣款。更诡异的是秘书长Lee在稿件上留下的几条红色批注：【此段请交由路铭一补充】。

"明白了。"他放任与周烁配套的西装的智能内衬将翅骨压制成优雅的钝角，身边的人明明离他这么近，却仿佛隔着很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