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的镜头悄悄对准这一幕——文靖的右手无力地垂在轮椅扶手上,但他的左手已经迫不及待地虚按起来,像是在空气中提前弹奏着什么。刘姿推着他穿过长廊,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两条平行线终于在某一点交汇。
琴房的门关上时,一段崭新的乐章正在酝酿——不是关于痊愈,而是关于如何在残缺中寻找新的共鸣。
清晨五点,刘姿被闹钟惊醒时,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她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生怕吵醒隔壁房间的文靖。厨房里,她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听康复中心护士的医嘱,一边往保温壶里装刚熬好的小米粥。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她随手擦了擦,在备忘录上记下"上午十点记得提醒文靖吃药"。
文靖醒来时,发现床头柜上放着温热的粥和一张便利贴。他拿起纸条,上面刘姿的字迹有些潦草:"粥在保温壶里,药分好放在小盒子里,我中午尽量回来。"他望向窗外,晨光中能看到刘姿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的公文包鼓鼓囊囊的,左手还拎着没来得及吃的三明治。
音乐学院办公室里,刘姿正在批改学生作业,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康复中心的电话,说文靖今天的复健训练提前了。她看了眼手表,下一节课还有二十分钟开始。匆匆给同事发了条代课信息,她抓起外套就往门外冲,差点撞上抱着乐谱进来的助教。
文靖做完上肢训练出来,看见刘姿坐在走廊长椅上睡着了。她的头发有些凌乱,西装外套上沾着粉笔灰,膝盖上还摊着没改完的试卷。他轻轻推着轮椅过去,发现她连妆都没卸干净,眼角还留着昨晚音乐会后没擦净的眼线。
傍晚,刘姿在厨房切菜时差点切到手指。她已经连续三天没睡好了,文靖夜里翻身需要帮忙,她总是浅眠着随时准备起身。油烟机嗡嗡作响,她没听见轮椅的声音,直到文靖突然出现在门口。
"明天别回来了。"文靖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刘姿转过头,看到他手里拿着她落在琴房的日程本——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里,连十五分钟的空档都被标上了"买药""取报告"这样的小字。
刘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文靖已经推着轮椅来到她身边。他伸出左手,轻轻擦掉她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沾到的面粉。"你看,"他指着窗外,"连月亮都知道该休息了。"刘姿这才发现,窗外早已华灯初上,而她还穿着早晨那件沾了粥渍的衬衫。
那天晚上,刘姿罕见地睡得很沉。半夜她模糊感觉到有人给她掖了掖被角,还听见轮椅轻轻滑远的声音。第二天醒来,她发现餐桌上摆着歪歪扭扭摆好的早餐——面包有点焦,鸡蛋煎得太老,但水果切得意外地整齐。旁边放着一张新纸条,这次是文靖的字迹:"今天我是你的闹钟,记得带上伞,下午有雨。"
刘姿站在玄关处,手里攥着那张字条,指尖轻轻摩挲着边缘。面包的焦香混着咖啡的苦涩在空气中飘荡,她突然注意到餐桌一角放着她常用的保温杯,杯口还冒着热气。
她走近才发现,咖啡里加了她最喜欢的肉桂粉,分量刚好是她平时习惯的。文靖的轮椅停在厨房门口,左手还沾着面包屑,见她望过来,有些不自在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第一次用那个研磨机,好像豆子磨得太细了。"
刘姿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温度刚好。她突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回卧室,果然看见床头柜上摆着分装好的药盒,每个格子里都贴着便签纸,上面写着"早餐后""午餐前"这样工整的小字——完全不像文靖平时潦草的字迹。
"你几点起来的?"她回到客厅,看见文靖正费力地用左手把煎锅放进水池。
"不记得了。"他背对着她,水声哗啦啦地响,"反正睡不着。"水声停了,他的声音低了几分,"你昨晚说梦话都在背学生的曲目单。"
刘姿站在原地,保温杯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她想起上周文靖偷偷向苏棠学用单手系围裙的样子,想起他昨天在康复中心多做了半小时训练被医生训斥,想起他半夜悄悄练习用左手给她盖被子时轮椅发出的细微声响。
"我今天只有两节课。"她突然说,把咖啡一饮而尽,"下午陪你去复健,然后我们去买新出的那套黑胶唱片。"她弯腰把文靖裤腿上沾到的面包屑拍掉,"晚上我要吃你昨天说要尝试的那个意面。"
文靖抬起头,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的睫毛上,在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好。"
出门前,刘姿习惯性地要帮他拿外套,却发现文靖已经自己用左手把外套搭在了轮椅扶手上。她收回手,转身去拿自己的包,听见身后轮椅的声响平稳地跟了上来。电梯里,他们并肩站着,透过金属门的倒影,刘姿看见文靖的左手正悄悄调整着她包里快要滑出来的乐谱,动作笨拙却认真。
音乐学院门口的梧桐树下,文靖突然叫住正要赶去教室的刘姿。他从轮椅侧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袋:"你的午饭。"透过半透明的油纸,能看见三明治边缘露出新鲜的牛油果——那是她最近常买却总没时间吃的食材。
刘姿接过纸袋,摸到袋底贴着一张便利贴。她没急着看,只是俯身轻轻抱了抱文靖,闻到他身上还带着厨房里的肉桂香。"下午见。"她说,声音比平时轻快了些。
走向教学楼的路上,她摸出那张便利贴。上面文靖的字迹依然工整得不像话:"别喝自动贩卖机的咖啡,保温杯里还有。"翻过来,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我预约了护工,明天开始每天下午来三小时。"最后的句号画得很重,墨水都有些晕开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刘姿推开琴房的门时,夕阳的余晖正斜斜地洒在钢琴的黑白键上。文靖背对着门口,左手在琴键上缓慢地移动,弹奏着一段她从未听过的旋律。他的右手垂在轮椅扶手上,手指随着节奏微微颤动,像在无声地应和。
她轻轻放下包,没有出声打扰。琴声断断续续,有时在一个音符上停留太久,有时又跳过几个小节。这不是演奏,更像是在摸索,在寻找。
文靖突然停下,肩膀微微耸动。"你来了。"他没有回头,声音有些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