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觉得我的嘴唇是樱花味儿?”
“不止,”麦望安说,“我发现你身上包括你用的东西都是这个味道。我喜欢。”
路将宁凑过去:“喜欢你就多亲啊。”
麦望安用手堵住他的嘴,忽然道:“那你觉得和我接吻怎么样,有什么特别吗?”
“味道吗?”坚信实践出真知理念的路将宁拿开麦望安的手,礼尚往来,挺起身子擦过他的唇角,回味道:“狗屎味儿。”
麦望安:“……我看你真是要死了。”
难得再嘴毒,路将宁忍不住喷笑出声。
走廊里,宿管的脚步突然停止,一束强烈的白光猛然透过玻璃照射其中,惊得上铺发出一阵窸窣声,床体微微摇晃后又停止。
“几点了还不睡觉?再说话扣分了!”
麦望安在阿姨怒吼前早已从路将宁的身上滑下,侧着身子躺在一旁,将两层被子向上拉过笔尖,淡雅的樱花香抚平他的慌张。
没有想象中的破门而入,阿姨的脚步声在几秒钟后渐渐远去。
厕所的插栓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意识到舍友回来的麦望安做贼心虚地把被子全部盖在脸上,连同身边的看手机的路将宁也被他给蒙得严严实实。
被一头闷的路将宁认为麦望安实在是大惊小怪:“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在这里,再说你一个大活人消失在床上,这难道不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吗?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我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麦望安顿升拌嘴的心思,“有手机嘴还这么闲。”
“那我要看手机了,你睡觉吧。”路将宁作势就要从这闷人的被窝里把脸露出去。
显然,麦望安睡不着,并且还有话说。
他倏然抓着路将宁的胳膊:“下次清明节假期,我们去人民广场那里看樱花吧?”
莳花是十大雅事之一,虽然赏花不需要栽培或侍弄花草,但也可以称之为是件赏心悦目、陶冶情操的事情。而樱花又是一种爱情之花,据说与爱人共赏樱花,可以象征着携手共度的两人能够幸福一生而永不分离。这种事情,路将宁多半是不会拒绝的。
——
所以在清明节当天,因为下午,上午麦望安没有启程出发,而是与阿嫲撑着伞去阿爷坟头呆坐许长时间。等下午雨势渐小,他告别阿嫲,与路将宁抵达市中心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多钟了。两人在泰华闲逛一会儿,天暗时又在附近吃了碗和乐面,才正式离开。
这场蒙蒙细雨是在夕阳半遮面的时候悄然停止的,而后天色渐渐黄晕,橙红色的天空燃烧着多彩的烟云。骤雨初歇,空气中嗅到的都是弥漫着芳草与泥土的气息,耳朵里听见的也是从空中划过归巢鸟儿的叽喳声。
两人走下公交车时,天色已暗,苍然深邃的蓝空如被清水濯洗过般澄澈透亮。
可惜的是今晚的天空没有星月,只有轻拂的风。
白天的雨携带着冬日的清冷,今晚赏花的人不是很多。听阿嫲说,三月底才是樱花开放最旺盛,也是人流量最多的时期。但麦望安不是来人挤人的,而樱花也还在开着。
“人少的话我们就可以大胆牵手了。”
麦望安抓住路将宁的手,扭头微微笑。
“其实也有人的,”路将宁笑着破坏他制造的氛围,“不过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这就算我胆子大了吗?”麦望安环顾四周,凑近道,“我还敢在这里亲你呢。”
路将宁半信半疑地挑起眉,指向嘴角。
路灯下,婆娑的枝影投射在路将宁被光色照耀到明媚的脸上,他低垂着细睫,睫毛铺展出的阴翳里藏着今晚细碎浅淡的星河。
麦望安再也不用为今晚单调的夜空而感到可惜,因为所有的星河都藏匿在路将宁的眼里,只要他吻住对方,空中就充满星星。
他闭上双眼,倾身向前覆上那张嘴唇。
裹挟着花香的夜风拂过,枝头上的粉樱打着旋儿的下落,这场花瓣纷纷扬扬,如落雪般,簌簌飘落在树下两人乌黑的发顶上。
亲吻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麦望安有勇气继续下去,但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他认为公共场合还是稍微注意为好。一场花雨既已落下帷幕,那么他的亲吻也该到此结束。
所以他稍退后一步,抬手拾取对方肩头的樱花。
巧的是路将宁也从他的肩头拾取一朵。
路将宁没有把它扔掉,而是拿在手里戴在他的耳朵上。
他看着对方缩回去时空空如也的手,竟鬼使神差地想到:此生共白头。
他亦将手中的花朵别在路将宁的耳后。
“执子之手——”做完这一切,他伸出自己的右手,邀请路将宁与他五指相扣。
路将宁用力地扣住它:“与子偕老。”
樱花见证。
——
三天的假期不过是匆匆流水,踏上去学校的那段行程时,公交车内意料之中的死气沉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七天的假期都玩不尽兴,何况三天的小短假呢。
但麦望安却没有从前那般情绪低落。自从与路将宁分为同班同宿舍后,他体会到曾经班内早恋同学的乐趣,刹那间感觉,其实上学也不是件非常糟糕的事情,毕竟有爱的人陪伴,唯一能让他感到不舒服的那便是英语老师的眼神。
但他没想到,接下来还有一件让他不知道该是喜是悲的事情就要发生在他的眼前。
那天他因为被英语老师谈话,而错过最佳午饭时间,所以便与路将宁在宿舍里面偷偷泡泡面。在打水的过程中,他冷不丁地听见有人在身后喊他,回头一看正是沈从意。
沈从意已经好久没有主动找过他了。
从上学期送笔记开始,麦望安与对方说好每周一来取笔记,以方便之后的抄录,所以每次都是他主动去找沈从意,沈从意只是在规定时间段内,拿着笔记在门口候着。
而这学期分班后,他意外得知沈从意竟与他同一个组合,只是可惜不在同一个班级。他曾纳闷过沈从意为何会选纯理,明明他还记得对方的物理尤为偏科,但转念一想,他们已有许久未曾真正谈过心了,沈从意究竟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他也已经是无从得知。
当他看见沈从意主动站在他面前,用严肃却又隐含微妙情绪的目光打量着他与路将宁的时候,他承认,他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他友好地询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有大事,”沈从意把飘忽不定的眼神固定在麦望安的脸上,“我要跟你私聊。”
麦望安回头看了眼路将宁,提醒他打好水后不要忘记将他的水壶一并拎回宿舍,嘱托好之后,这才跟沈从意一前一后下了楼。
两人停在人影稀少的篮球场附近。麦望安忍不住抬头向树上看了看,没有在宿管阿姨办公室里待着的无常果然已经爬上树枝。
长时间没有等到沈从意开口的麦望安略带疑惑地回头,他不理解沈从意究竟要对他说什么,但他的内心已铺好答案,沈从意能来主动找他这件事情足以说明两人的关系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僵硬,说不定会冰释前嫌。
而对面,沈从意明显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的嘴张开又抿紧,缝合又扯开,滚到嘴角的话明明都如此汹涌猛烈,却还是难以有个合适的机会把它来宣之于口,好像接下来的话怎么着都难以启齿。
他的纠结麦望安都看在眼中,所以麦望安决定先开口,总归关系缓和八九不离十。
谁知自己的话还没吐出口,沈从意却突然泄露了心中秘密:“你们是什么关系?”
麦望安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你和路将宁,”沈从意将汇在心中的千言万语凝炼精简的一句,“什么关系?”
“朋友啊,我们是——”麦望安想出口解释的话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沈从意,沈从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让他迫不得已地侧头回避。
“清明节那晚,广场的樱花树下……”
麦望安悔得肠子生青:“你看见了。”
看着沈从意沉默不言的表情,麦望安懊恼地暗叹着,心中无不是在抱怨自己那晚真的是太大意了。沈从意从分流转校后就随着他母亲生活在市区,虽说地方这么大,能撞见的几率不足百分百,但绝对有百分之一。恰巧,那晚他就站在这百分之一里面。
像家长教训孩子,沈从意露出一副近乎于痛心疾首的面孔:“什么时候开始的?”
偏偏麦望安的神情与姿态也像是那被抓到原形的人,他连直视沈从意双眼的勇气都没有,做贼心虚似的,低着头,垂眸看着两人之间的缝隙:“上学期就在一起了……”
“先不说影不影响学习,”沈从意一改从前面对他时沉默寡言的形象,难得堪称焦急地与他表露心声,“主要是你们两个都是男的啊,你……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麦望安轻轻道:“你厌恶同性恋吗?”
“对,”沈从意说,“我觉得恶心。”
麦望安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本来与沈从意的关系就摇摇欲坠,如今倒好,麦望安把所有想要说的挽留的话咽进肚子里,好像他与沈从意由此变为陌生人。
他低垂的头始终不敢抬起:“所以你主动来找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情吗?”
没有等到任何一句话,他的心沉了沉。
“……我知道了。”他欲要转身离开。
沈从意及时挡住他的去路:“你又知道什么了?我刚才什么话都还没有和你说。”
麦望安不安地看向他:“你不是……”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沈从意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沈从意隐忍着怒意,将烧起的火气压制下去,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
“我是说过我讨厌同性恋,但我从来都没说过自己讨厌你啊。难道一个不吃香菜的人会讨厌全世界吃香菜的人吗?我讨厌同性恋,是讨厌它发生在我身上,但对于这个群体我还是会选择尊重,这是我的教养问题。何况……更何况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怎么会讨厌你。”
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说得很小,但是麦望安离着他很近,足以能听得十分清楚。
“……所以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啊。”
这句话沈从意说得爽快,好似他们两人之前从来没有闹过不愉快的矛盾,“我是怪过你,是故意不愿意搭理你,但我从没有说过要与你断绝关系。麦望安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这个朋友的,我也不知道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导致我看其他人都差点儿意思。或许你是我第一个认真交过的朋友吧,所以我才会认为其他人都不如你,他们都比不过你。”
麦望安沉默无言,这次换他开始沉默。
沈从意从里没有讨厌麦望安是事实,否则他也不会明知麦望安考这所中学,还要跟着一起来这里学习。相反,他就是因为麦望安上这所学校,所以才报考这里,而这学期的自选组合,他也是依据着麦望安的选择。他故意让阿婆向麦望安的阿嫲打探,得知麦望安选择物化生时,在明知自己物理并不太优秀的情况下,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但令他可惜的是两人不在同一个班中。
至于为何将两人闹矛盾的事情告诉宿纯然,沈从意也对麦望安做出坦白。
他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使麦望安感到危机感,好像是在说他宁愿去找曾经不太亲热的宿纯然问问题也不找麦望安,完全是一种置气行为。
这种方法虽然激进,但是沈从意也有过考虑,因为他知道宿纯然与麦望安交好。
或许在某一天,宿纯然将他幼稚的行为告诉麦望安,那么麦望安一定会来再次找到他。
沈从意一直都知道麦望安在挽留他。
他以为,上次笔记本的事情,就是宿纯然为麦望安出的主意,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是麦望安想做的。而宿纯然也不是那个宿纯然了,两个人也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友好了。
但不知者无罪嘛。
何况就算是沈从意明知故作,麦望安也绝不会去怪他,就像他从来没有抛弃自己一样。
谁让他们是好朋友。
回想起沈从意的面部表情,麦望安好像看透一种不舍的情绪,他突然意识到,之前沈从意给他时间考虑是否也是在挽留他呢?
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他回归当下,真挚地看向沈从意,吐露心声道:“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