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落,檐角铜铃曳着碎金。朱漆游廊深处忽漾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绯色裙裾扫过青砖,惊起浮尘点点。
“翠雀,你觉得今天的戏好听吗?”
“翠雀不懂这些,但可以看的出夫人很喜欢。”
“那花旦的云手,活脱脱三月柳枝儿!”武晴安广袖翻飞比划着,鬓边金蝶玉钗随动作振翅欲飞,手中还拿着糖葫芦,身段却优雅曼妙,“抛起绸帕能转九九八十一圈呢!那扮相和身段,简直绝了。”
翠雀捧着堆红绿油纸包笑应:“夫人学得真像。”
“谁能料到这般妩媚妍丽的花旦,竟是男子呢。他在舞台上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可谓是千娇百媚,颠倒众生啊。”武晴安感叹了句,“跟他一比,我倒真的像是个土匪了。”
翠雀被武晴安逗得发笑:“夫人跟一个男子比什么。”
武晴安咬了一口酸甜的糖葫芦:“这不是贤良淑德也比不过那些闺阁小姐么,不过我比她们更为貌美。”
“夫人天生丽质,美艳无双,岂是寻常人可比的。”
欢快的笑声戛然而止,主仆二人齐齐僵在月洞门前。
暮色里那人负手而立,玄色常服暗绣螭纹,玉带扣映着最后一线天光。
“侯爷……”武晴安喉间酸甜的糖葫芦霎时化作黄连,拘谨地垂首盯着自己鞋尖上颤巍巍的珍珠。
“侯爷。”翠雀也恭敬的颔首行礼。
武晴安万万没想到荀野会突然回府,且无人提前告知自己。她心中暗自懊恼,不知方才自己自卖自夸的话是否被对方听到。
“夫人今日回来的有些晚。”荀野指尖摩挲着腰间佩珏,目光掠过她发间新换的金蝶玉钗。
“今日外出听戏,故而回来晚了。”武晴安干笑两声,虚情假意的说道,“早知道侯爷今日回府,下午我便不出门了。”
“哦?是么。”荀野似笑非笑地看着武晴安,见她垂着长长的睫毛,低着脑袋,便转身说道,“一起用膳吧。”
林崇眼底藏着几分揶揄,抬手请武晴安进去:“侯爷申初便归,煨着雪耳羹等夫人呢。”
武晴安看着林崇强忍着笑意的模样,只觉脸颊发烫,涨得通红。
这是武晴安第一次与荀野同桌用膳。可她在回来的路上已买了不少吃食填了肚子,此刻毫无半点食欲。
好在荀野向来话少,武晴安也不必费心应付他。
席间金兽吐香,武晴安数着玛瑙碗里莹润的米粒,本想就这样沉默的熬过一顿饭。
可饭吃到一半,林崇似是收到了荀野的指令,带着下人们一起下去了。
武晴安不明所以的看着众人离去,抬头正撞进双幽潭似的眸子,脸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武晴安的惴惴不安与浑身透露出来的畏惧之意,让荀野心中有些不悦。
他微微蹙眉,说道:“夫人近日似乎有些反常。”
武晴安腕间虾须镯撞得叮当响,她连忙放下筷子,坐直身子,恭敬答道:“只因上次行事不当,我便深刻反省了自己以往的所作所为,方知自己脾气暴躁,行事莽撞,没有分寸,实在是不该。”
荀野直视着武晴安的眼睛,问道:“可为何夫人如此怕我?”
你压迫感这么强,谁不怕你啊!!!
每次你出现,系统都害怕的闪退啊!
系统:……
武晴安心口颤了颤,很想大声呐喊。她故作可怜,委屈巴巴的说:“我怕惹侯爷厌烦,侯爷将我逐出侯府。”
荀野满眼诧异:“你认为本侯是这样的人?”
“不,不不不……侯爷重情重义,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应允娶我。”武晴安连连摆手,面露赧色,“如今我被人悉心照料,享惯了福,若是被赶出府去,只怕活不过两日。”
荀野这才明白武晴安态度转变的缘由,轻叹一声,承诺道:“夫人放心,虽说你我有名无实,但本侯仍敬你为侯府夫人,府中上下皆须听你调遣。只要你不触及本侯底线,本侯绝不会将你逐出府门。”
“侯爷重信重诺,我自是相信侯爷的。”武晴安趁机问道,“若他日红鸾星动,遇到真爱,侯府可否继续收留我与翠雀?”
“真爱?”荀野自嘲的笑了笑,随后说道,“夫人与我相伴一年有余,当知我一心扑在军务之上,从不沉溺于风花雪月,亦不贪恋儿女情长,又怎会有什么真爱。”
呵,那是你还没遇到女主,你就等着啪啪打脸吧。
“若侯爷日后遇到了心爱之人,还请侯爷不要将我和翠雀赶走。”
荀野不知武晴安为何如此坚持,便道:“我答应你。”
武晴安如愿以偿,唇角扬起狡黠弧度,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她热情地为荀野夹菜,又殷勤地为他斟了一杯酒。
“侯爷多吃些。”
荀野看着态度陡然转变的武晴安,总有种落入陷阱的感觉。
“我听说泉弟下午入府,特来探望母亲。”
武晴安点了点头:“他说张夫人做了些点心,让他送与母亲。我一时嘴馋,问他要了块酸枣糕。”
荀野似是不经意的瞥了眼武晴安,话题一转,说道:“前两年这小子总嚷着自己没玩够,不愿成家,如今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也不知舅舅他们可曾物色到合适的姑娘。”
书中并未描述过张泉的感情之事,只提及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武晴安自然也不知他最终与哪家姑娘喜结连理。
“若他想入朝为官,还是寻一位名门贵族的贵女为妻为好,对他日后的仕途或许有所助益。但若准备子承父业,继续从商,那便无需太过在意婚配对象的身份。毕竟张家家大业大,又有侯府作为倚靠,倒不如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
荀野眉头微挑:“你怎知他想入朝为官?”
武晴安心中咯噔一下,之后笑了笑说:“我想着侯爷战功累累,兄弟姐妹们都视侯爷为榜样,自然也想入仕为官,报效朝廷的。但母亲的娘家张家,本就是靠做生意发家,而张家又子嗣稀少,泉弟若不从政,那便是该子承父业了。”
荀野听了对方的一番话,心中反而更加狐疑起来。
武晴安虽容貌出众,但出身毕竟不高,且自幼与男子一同长大,没什么见识与修养,如今竟能说出这般有条理的话,着实令人诧异。
难不成,武晴安以前是故意藏拙?
还是有人教她如此说的?
但武晴安近期并未接触什么可疑之人。
“那什么……侯爷,你这样盯着我看,我心里有点慌。”
荀野看对方犹如受惊的小兔子眼神怯怯,收回视线,说道:“夫人所言,甚是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