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松阁的鎏金暖炉烧得正旺,顾清禾盯着案头的《宗室生育录》,指尖停在“肃王府嗣息”的批注上。三日前肃王妃送来的缠枝莲纹锦缎还搁在绣架上,缎面经纬间却藏着极细的冰蚕丝——与丹墀冰渣里的纹路别无二致。
“王爷,”她望向立在窗前的庆王,玄色团领袍上的飞虎纹与窗外琉璃瓦上的纹章相映,“肃王妃膝下无子,连肃王养在城外的庶子都容不得。”
庆王转身,手中握着锦衣卫密报:“五年前肃王在扬州养了外室,诞下两子,至今不敢接入府中。”他将密报摊开,上面画着城外庄子的地形图,“肃王妃每月派嬷嬷去‘探视’,实则监视,稍有风吹草动,外室便要受罚。”
顾清禾抚着小腹,六个月的身孕让她对“子嗣”二字格外敏感。想起宫宴那日肃王妃刻意凑近的举动,袖中冷香混着若有若无的药味,原来她的嫉妒,不止因自己无子,更因肃王的庶子流落在外,成了她心中的刺。
“她连庶子都容不下,”顾清禾指尖划过密报上的朱砂圈,那里标着肃王府派往扬州的暗桩,“却不许肃王纳妾,难怪要将怨气撒在有孕之人身上。”
庆王冷笑:“肃王每次去扬州,都要扮成商人,连孩子都随外室姓。”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贴着块刻着算珠的暖玉,“你摔倒那日,她盯着你的小腹,眼尾跳了三下——那是她当年小产时的旧疾。”
顾清禾忽然想起《内训》中“嫡庶有别”的条目,肃王妃的疯狂,原是对自己无子的恐惧,对肃王暗养外室的怨恨。她望着案头未拆的肃王府帖子,封面上的蟠龙纹刺得人眼疼——那是肃王未封王时的旧纹,如今却成了掩盖伤疤的遮羞布。
“锦衣卫在肃王妃妆奁里寻到这个,”庆王递过个小瓷瓶,瓶身刻着极小的冰蚕纹,“与丹墀冰渣上的朱砂印同出一炉。”
顾清禾嗅了嗅,冷香中带着铁锈味:“是冰蚕散混了朱砂,既让砖面结冰,又应了‘见红’的忌讳。”她忽然轻笑,“肃王妃倒是精通《鲁班经》里的厌胜之术,可惜算不到肃王的庶子,早已在扬州开蒙读书。”
庆王忽然俯身,贴在她小腹上听了听,唇角微扬:“孩子踢了爷的掌心,倒是比肃王妃的算计有力气。”他抬头时目光如刃,“明日起,爷亲自护送你出入宫禁,太医院的安胎药,也由肖嬷嬷亲自熬煮——顺便让人给扬州的孩子们送些算学典籍。”
顾清禾望着他眉间的戾气,忽然想起新婚时他说“庆王府的后宅,由你说了算”。她忽然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肃王妃的执念,在于她以为子嗣是后宅的唯一筹码。”
是夜,松雪斋内,梅侧妃盯着案头的苏叶茶,茶汤里漂着片极小的冰蚕鳞。丫鬟木香小声道:“王妃今日送的茶,奴婢验过三遍,确无他物。”
武侧妃捏紧帕子,想起三日前在肃王府偶遇的老嬷嬷,对方曾塞给她一包“安胎药”,如今想来竟是冰蚕散。她忽然起身,望着听松阁方向的灯火:“备轿,我要去听松阁——就算雪三尺厚,也要向王妃请罪。”
听松阁内,顾清禾看着武侧妃跪在下首,鬓边银簪沾着雪粒:“侧妃这是何意?”
“奴婢有罪,”武侧妃叩首时帕子落地,露出角上的冰蚕纹,“半月前肃王府的周嬷嬷曾托奴婢转交东西,奴婢不知是冰蚕散……”
庆王与顾清禾对视一眼,他忽然冷笑:“肃王妃倒是会借刀杀人,可惜侧妃的绣样,比她的算计干净。”他指尖划过梅侧妃裙角的飞虎纹,“庆王府的侧妃,不该替旁人背锅——扬州的两个孩子,今年该开蒙了吧?”
梅侧妃抬头,看见庆王袖中露出的锦衣卫腰牌,忽然明白他说的是肃王的庶子。她忽然福礼到底:“奴婢愿将功折罪,今后松雪斋的炭火,都由王妃亲自调配。”
顾清禾望着她眼中的决然,忽然轻笑:“侧妃可听说过苏州码子?明日起,随本宫学算学吧——免得再被人用‘子嗣’二字拿捏。”
雪越下越大,顾清禾站在檐下,看梅侧妃的轿子消失在雪幕中。庆王忽然环住她的腰,袖中掉出个木雕小老虎:“西市老匠说,虎符能辟邪,等孩子满月挂在床头——扬州的孩子,用的也是这个纹样。”
她摸着老虎爪下的算珠纹,忽然想起肃王妃的妆匣里,那面刻着“无嗣”的铜镜。嫉妒如冰蚕散,能冻住青砖,却冻不住飞虎纹下的生机,更冻不住天下父母护子的决心。
“王爷,”她忽然道,“明日让刑部给肃王府送份《宗室继嗣条例》——外室之子亦可入宗谱,何苦作此阴毒之事?”
庆王挑眉:“你这是要断了她的执念?”
“不,”顾清禾望着漫天飞雪,“是要让她知道,困住她的从来不是子嗣,而是心中的牢笼。”
更深露重时,肃王府的琉璃灯在雪中明明灭灭。肃王妃盯着镜中苍白的脸,指尖划过腹部的旧疤。管家婆子跪在地上,手中捧着庆王府送来的《继嗣条例》,封面上的飞虎纹仿佛在嘲笑她的执念。
“王妃,”婆子小声道,“扬州传来消息,小公子们已开始学算学,用的是庆王府的码子……”
“够了!”肃王妃打翻妆匣,冰蚕纹瓷瓶滚落在地,她忽然冷笑,“我偏要让庆王府的孩子知道,这深宅里的账,从来不是算珠能算尽的——尤其是,人心的账。”
雪后的应天府传来更鼓,顾清禾在庆王怀中沉沉睡去。梦中,她看见肃王妃站在丹墀上,手中握着算珠,却算不出自己的执念。而扬州的两个孩子,正捧着算学典籍,在飞虎纹的庇佑下,朗朗读书声穿透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