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鸿在柳心的玉瓶中等了一会。等柳心再次回来时，她向卫鸿摇摇头，道：

“司命上神不在仙界。”

前几日柳心曾在扶桑日隙见过司命。她刚才问了广眉，对方告诉她司命上神忙于公干，不见人，也不在仙界。柳心无功而返。

“没事。那我便离开吧。”卫鸿道。

柳心将卫鸿带到他来时的地方，跟他道别。

卫鸿踏入虚空中，熟悉的扭曲感涌上大脑。他头重脚轻，被什么东西牵引，反倒朝着另一个方向倒去。

他再醒来时，还以为自己躺在船上，摇摇晃晃的。

手上传来木板的质感，他被一伙人抬着不知道往什么地方去。旁边那人操着浓重的乡音大喊：“婶儿，你家的娃娃晕在田里啦！”

茅屋的门被拉开，里面出来一个妇女，腰间围着破了洞的麻布。不多时又走出来一个寡言的男人，四十上下，手臂上划了柴刀痕。

一群人将卫鸿放在稻草床上，呼呼啦啦的。一个老实的庄稼汉子看见他发红的眼，道：“哎哟！眼珠子咋红成这样，一定是被腻虫子钻啦！”

“快快！泡些姜水来！”

大婶往熬得滚烫的生姜水中倒了些药草，整壶端了过来。

一股酸麻苦辣的热气熏上卫鸿的双眼，过了一会又凉镇镇的，还有些薄荷的清香。

土药方没有用，这是自然的。因为卫鸿的眼睛是被心魔染红的，如果一些田里随便拔来的野菊、金银花能奏效，修真界再也不会有人受心魔之苦了。

大婶将乡亲们送了出去。掩上门后，将精壮男人拉到一旁，愁眉苦脸道：“当家的。你把家里的钱都拿去镇上买一帖药。找黄郎中，他卖的药好！也不骗人！一定能治好。”

卫鸿在屋里没找到镜子，便寻得一处水塘。可水塘里照不清他自己的脸。

过了一会，那两个人找了过来，大婶喊道：“铁柱，跟娘回家，你爹买了药回来！”

卫鸿愣住，他这是到哪来了？

这方空间的气息，倒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像迷心阵的春秋阵眼。

如果是，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入阵？

卫鸿坐在他们面前，大婶大叔满是担忧的脸，让他想起了逝去的爹娘。卫鸿举碗，将那碗倾尽家财换来的药喝了。

钱换了药，解下来的口粮呢？

卫鸿扫过角落半袋子谷糠，起身去厨房，从储物袋倒出几朵血芝，烧成汤。

他翻找储物袋时，发现留影石不见了。他的修为也消失了，与凡人无异。所幸储物袋直接关联神识，还能打开。

大婶和大叔看着他端来两碗紫红的汤，问道：“娃儿，这是啥呀？”

“蘑菇汤。我上山捡的。”卫鸿道。

那两碗蘑菇汤鲜美异常，一会儿他们就喝了个干净。一抹嘴，感觉身体都轻了不少，花白的头发重新恢复乌黑光泽。

卫鸿又从储物袋掏出些延年益寿的灵草，摆在桌上。

“你们将这些草拿去卖了，能换很多钱。也可以留下来自己喝，能长命百岁。”

卫鸿说少了，这些东西让二老活个五百年绰绰有余，甚至还有可能让他们直接筑基。

两人看着桌上那些光华流转的仙草灵植，惊道：“娃儿，这些是哪儿来的？”

王家村的山上什么时候长出这么多她见也没见过的草了？

卫鸿当然骗不了他们。大婶担心坏了，生怕他遇到什么事。

当天晚上，大婶摸黑打开了门，屋里果然已经没人了，桌上留了一封信。

爹、娘，我在山上遇见了仙长，他说要带我去修仙，这些仙草都是他给我的。孩儿不孝，以后不能陪在你们身边了。

卫鸿吃完了储物袋内剩余的灵草，从一个凡人变成一个寿命很长的凡人。

也许是这副身体资质实在不行，他终其一生也没摸到修真的边。还没走到青云山，便寿终了。

卫鸿再一睁眼，感受到身体里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灵力。

这回起码是修士了。

卫鸿幻化出一方灵境，依然照不清脸。他便知道自己还在幻境中。他变成各种各样的人，不知要轮回几世才算结束。

片刻后，他来到前世殒命的山洞中。

偌大的洞中，只端坐着一具白骨。

卫鸿翻起白骨身边一个空空的龟壳，连伤心的感觉都忘了。

他前世捡到了一只乌龟，日日给它喂延寿的灵泉仙草。它倒有灵性，硬生生挺过千年时光，成了同类中寿命最长的乌龟祖宗。

卫鸿闭目的前一刻，小乌龟还凑在他掌心上喝水。

卫鸿挖了两座坟。待刻碑时，却已经忘记了字怎么写，因此只好用指甲在木牌上摁出两道痕，端正地插在土堆前。

卫鸿回到洞中，洞里除了蜘蛛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洞壁刻了很多字，青云山弟子房的那句也有。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心法要诀，每个字都有一掌深。

一座山洞，两座坟，一个小小的池塘，就是全部。

卫鸿看着那句“剑正心清，修道无邪”，心中忽然涌起无限的孤独。

他想回家。

青云山。

这段时间谢离因一直留在青云山，每天都在研究道侣契。

道侣契受天道规则制约，与姻缘红线不同，不是他想解就解得了的。

心情不爽的时候，他就拿卫鸿房里那盆灵芝草出气，给它的叶子剪得狗啃似的。

结果几天后来了一个小修士，说卫师兄之前交待他去找祛魔气的药，他就送过来了。

谢离因想起之前卫鸿想让自己修仙，说想让自己能活得更久些。谢离因说不想当王八，等活差不多了就一根绳吊死得了。

卫鸿半天没说话，又开始翻他那些画，看从前的旧物。基本上都是死去的亲人朋友留的，被卫鸿拿了一个专门的箱子，放在书架上。

谢离因结束了回忆。看书架越看越不顺眼，于是干脆就推倒了，卫鸿那些宝贝的旧书一本叠一本地散在地上。谢离因把卫鸿的东西全部踢到角落，用一张大毯子盖住。

这时候，谢离因听见外面有谁在抽抽噎噎。他打开门，看见那是之前给他送花的小修士。

“你在哭什么？”

小修士拉着他的手，哭道：“掌门跟晏师兄吵起来了，我们怎么劝也劝不开。掌门还说要把晏师兄逐出师门。前辈，您能不能想想办法，让他们不要再吵架了。”

谢离因不想掺和这件事。“连你们也没办法，我初来乍到，就更劝不住了。他们要真打起来，我修为这么低，过去了也拉不住人。”

小修士眼泪还在打转，语气有些失望。“要是卫师兄在就好了。”

如果是卫师兄在，他一定会有办法的。起码卫师兄能把两个人都揍倒，让他们打不起来。

她突然提到卫鸿，让谢离因愣了一瞬。

“你们...卫师兄，他去哪了？”

“卫师兄去福地解红线了呀？应该解完就回来了。”

小修士掰着手指数着谁的红线还没分开。她想着想着，好像除了晏师兄与向师兄，其它红线都已经解完了。

小修士搬出与向明一样的说辞。谢离因暗暗在心里呸了一口。

卫鸿能解个屁。要不是他摸着姻缘书从早坐到晚，能解这么快吗？功劳还被卫鸿占了。

唯独晏乐与向明的那根，死活解不开。

估计是晏乐执念太深。

谢离因突然反应过来，问：“等等，你说他在哪？”

“呃...什么什么福地？我也是听向掌门说的，记不太清了。”

“七十二福地？”

见小修士恍然大悟地点头，谢离因脸色骤然黑沉。“他跑去那做什么？是想死吗？你们没有一个人劝他？”

小修士被他一连串反问问住了，有些呆呆的。“啊？那个福地是什么地方啊？”

谢离因啪的一下关上门，走回房里两下子翻出香炉，忽然又停住了。

他坐在地上，一口牙咬碎。

“我关心他做什么？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最后还是点燃了香炉。

墨衍的声音先阴阳怪气地传了过来：“唉哟，有人结道侣了也不说一声，多见外呀。我是不是还得给你俩随份子钱。”

“你怎么知道的？”谢离因震惊得差点跳起来，他转念一想，逼问道，“你见到他了？活的死的？”

他的语气让墨衍有些好奇。“怎么？你俩有过节？”

“我...”谢离因语塞，极其小声地把话说给空气听。“我才不想让他死，只是想让他死心。”

谢离因一番话说得又酸又涩的，又咬牙道：“你把他给我扔回来！如果死了，就去地府提魂。总之要原模原样。”

墨衍的声音一卡一卡的，好像有些难为情。“那个，我想看看他的记忆，就把他丢到你之前弄的阵法里了，应该能原模原样出来吧？”

“你说什么？”

谢离因脱口而出。他做的阵法确实能读取入阵者的记忆，但是极其不稳定。入阵者可能会变成记忆里的任意一个生物。记忆的时间也不能控制，必须要从头到尾播完，人才能出来。

后来他改良了一下，扔去合欢宗当试验品了，就是迷心阵的雏形。

如果只是卫鸿自己的记忆，那倒没什么。可是他拿走了自己的留影石。

若是阵法吸纳了留影石，恐怕卫鸿要在里面呆个几万年才能出来。

被几万年中不同的记忆覆盖，卫鸿出来以后，能记得他是人就不错了。

谢离因迅速冷静，说道：“我在大阵里留了暗门，你入阵后把他带出来。”

“我哪有空？最近忙得很。”墨衍直接一个推辞，“你俩不是道侣么？你直接跟他说啊。”

他要是能说早就说了。可是卫鸿关了道侣五感，要不然谢离因在这解锁解半天，完全无法沟通。

“真有事啊？”墨衍听他半天没说话，猜也猜到里面还有隐情。墨衍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然后给出一个折衷的方案，“这样吧，我把传音珠扔下去，你自己点香炉指点你的小道侣。”

到底是有什么事呢，墨衍抓心挠肺地想了一遍。这种吃不到瓜的心情实在难受。

“你的小道侣没事来扶桑日隙做什么？难不成想上福地？哦，他不会还不知道你是司缘吧？那你们俩怎么结的契？”

谢离因恼了。“废话少说。赶紧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