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九娘机敏地踩回一只脚,两脚各一边,卡在门槛,惊恐道:“你作甚?”
杨管家让姚九娘吓了一跳,后怕差点夹住小姐的脚!
这门少说三十斤沉!
若是小姐有个好歹,他可如何交代?
他一头虚汗道:“小姐!这是规矩!内院和外院不通,京城家家都是如此!”
“胡说!”姚九娘斥他:“京城人人都住这么大的院子?没有这么些门的人家要如何?”
杨管家拧着一张苦瓜脸道:“小姐!咱们官宦人家都是这样!俗话讲,千金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二门就是此门啊!”
姚九娘戒心极重地看着杨管家:“你关上这门,待要如何?”
“要上锁啊!”杨管家道。
怕姚九娘误会,又补了一句:“内院自有奴仆伺候,外院男仆众多,这也是为了小姐清誉考虑。”
姚九娘听懂了:“所以我进来了就出不去了?好啊!说是让我来京城享福,其实是关我坐监!”
这印证了姚九娘的猜测!
她爹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怎么可能真的带他们来享福?
不知道憋着什么坏呢!
怕不是要买了自己姐弟二人!
杨管家吓得连连摆手:“不不不!小姐慎言!官家小姐本来就是娇客!若要出门自然是二门外备了软轿,大门处停好了马车才敢劳动您啊!”
姚九娘看杨管家不像是那滑头之人,闻言放松了些:“嘿,娇客?我出自己家还得坐个轿子?”
“哎!是!”杨管家一脑门汗。
姚九娘自认不是那不同情达理的人,听明白了,也就把脚收回来了,心里有些期盼那轿子。
还是软轿?
有多软?
杨管家这才缓缓关上了门。
二门内早早等候的两个婆子和六个丫鬟已经满脸憋笑了。
看姚九娘转过脸来,为首的婆子喝道:“别笑了!”
这一句话先把姚九娘和弟弟吓了一跳。
姚启祥更攥紧了姚九娘的袖子:“姐!我怕!”
姚九娘自己也让吓了一跳。
可她不是吓大的!
知道这几人是姚家的下人便有些不悦。
那城门口的官爷笑自家也就罢了,怎么自己家的下人也笑话自己姐弟?
从前进绥远城的衙门送药,那县衙里的下人见着夫人小姐可都像是耗子见了猫!
姚九娘不善地瞪了那婆子一眼,低头对弟弟道:“怕什么怕?这是在咱自己家!”
那婆子敷衍地福了福身:“见过少爷,小姐。我是内院的管事嬷嬷,我姓钱。”
她身边的婆子也福了福:“我姓宋。”
她们身后的六个丫鬟齐齐福身道:“奴婢见过少爷,小姐。”
姚九娘脸比锅底黑。
头一回自己那四岁的弟弟比自己排前面去了!
少爷小姐?
怎么不该是小姐少爷?
可她刚来,也不至于因为这些许小事生气。
看着几个丫鬟身上的衣裳都比自己的精致,她更看出了几人脸上隐约浮现的轻蔑。
她问钱嬷嬷:“这内院归你管?”
“是。”钱嬷嬷低眉顺眼道。
“我和我弟也归你管?”
听姚九娘语气不善,钱嬷嬷及时应道:“我们只负责管理丫鬟和各院的布置打扫,小姐和少爷自然是我们的主子。”
姚九娘指着那六个丫鬟:“那她们是干什么的?”
宋嬷嬷开口道:“小姐不知京城情况,男女七岁不同席,通常少爷和小姐是各住一个院子。小姐有四个丫鬟,少爷有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丫鬟咱们紧着买来了,小厮还等管家寻着好的再配。”
姚九娘后面都没听,只听见那句她不能和弟弟住一个院子了......
“哈!”她干笑了一声,“你们这京城真是规矩大啊!我弟弟从小就是我带大的!我跟他睡一屋还不成了?他全身上下我什么没看过?”
两位嬷嬷和六个丫鬟听到姚九娘这粗鄙之言都忍不住低下了头。
她们多是在高门大户里伺候过人的!
何时听过这些污言秽语从千金小姐嘴里说出来?
忍了又忍,钱嬷嬷恭敬道:“老爷也常提起小姐照顾少爷劳苦功高,少爷一日赶一日大了,要进学,小姐也要学掌家,各住一个院子,又清静又自在。”
姚九娘通情达理,听着这话顺耳:“行吧,那先让我看看我弟弟的院子。”
钱嬷嬷和宋嬷嬷领路,六个丫鬟安静地跟着姚九娘和姚启祥去了西边的碧波轩。
院门打开,只见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不大,倒也干干净净。
姚启祥激动放开姚九娘的手:“哇!这儿比咱们家还大啊!姐!我一个人住这儿?”
“宋嬷嬷管少爷的日常起居,这几个丫鬟,还请小姐挑两个给少爷。”钱嬷嬷道。
她此时已经看出姚九娘是个爱管事的,于是主动提出让姚九娘分丫鬟。
姚九娘其实不明白要这么些丫鬟干什么。
她边走边看,顺势坐到早给姚启祥准备好的书案前。
看着隔着书案站着的两个嬷嬷和六个丫鬟,她心如擂鼓,貌似不着痕迹,随口一问:“你们几个来伺候人,给钱吧?”
钱嬷嬷答道:“回小姐,她们签了死契,自身及子孙世世代代是姚家的奴仆。”
姚九娘心中暗讨:死契是什么?她们是买来的?
“这京城......买这么一个丫鬟......要多少钱?”
宋嬷嬷不比钱嬷嬷有耐心,听这小姐初来乍到净问些没用的,急着道:“按着样貌年龄,普通的二十文,这几个算是出挑的,每人八十文。”
姚九娘瞪大了眼睛。
想到自己今日太多露怯了,她眨了眨眼睛,缓缓吐纳,勉强点点头。
可心里早炸了锅!
一个丫鬟八十文!
八十文!
当年她四个姐姐出嫁,彩礼都没有十文钱!
可怜自己蕙质兰心的四个姐姐!
还不如这几个丫鬟值钱!
方才还羡慕这些丫鬟身上的衣裳,如今看她们,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
她怕她们小瞧了自己,忍着吐血的冲动缓缓道:“八十文......世代为奴......也罢。”
宋嬷嬷继续道:“这府上奴仆每月还有月钱,大门处的辛苦,每月五十文,内院每月三十文。”
月钱??!!!
姚九娘瞪大的眼睛再也回不去了!
凭什么!
他们干了什么每月这么老些钱?
他奶奶的!
三十文?
吕祖庙街上最挣钱的营生干一年也未必存下三十文!
想到这里姚九娘心里更不平了!
“她们的死契在何处?”
钱嬷嬷怪异地看了姚九娘一眼:“在老奴这里。”
“拿来我看看。”
面对姚九娘不容置疑的话,钱嬷嬷反驳道:“小姐,这身契,老爷是让老奴管着。”
姚九娘才不怕她:“这老爷是我爹吧?我看看怎么了?怎么?我不姓姚?不是这家儿人?还是我指挥不动你?得让我爹给你发话?”
钱嬷嬷让姚九娘噎得说不出话来。
心中摸不透这小姐一来就频频发难是怎么个意思。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说罢钱嬷嬷还是回去取身契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钱嬷嬷带着内院诸人的身契回来了。
姚九娘一张张细看。
心里暗骂姚安泰那个老东西!
来了京城更学坏了!
花那许多银子养这么多人!
钱嬷嬷等了一会儿,提醒道:“小姐可看好了?不知留哪几个丫鬟给这碧波轩?”
姚九娘不着痕迹,自自然然地把一摞身契揣进怀里。
随意指了站在前面的两个丫鬟:“就你俩吧!”
钱嬷嬷也不问那身契:“请小姐移步您的院子。”
姚九娘挺胸抬头站起来,路过姚启祥,给他展了展打满补丁的衣裳:“姐往后就不跟你一炕睡了!你自己要勇敢!”
姚启祥敷衍地点点头。
他早相中了园子里的一角鱼池,想等他姐走了他就脱了鞋去抓鱼!
姚九娘跟着钱嬷嬷带着四个丫鬟出了碧波轩。
穿过游廊七拐八弯来了燕归楼。
这燕归楼比碧波轩大。
房子还是二层的!
姚九娘一眼就看中了!
钱嬷嬷看姚九娘笑了,也跟着笑道:“这院子是特意给小姐准备的,小姐还满意吗?”
姚九娘满意极了!
一想到能住进这么好的地方,她真是如坠云雾,似梦似幻!
可她记仇!
想起这说话的钱嬷嬷也是花二两银子买来的,心就抽抽的疼!
她故意不答,推门进去了。
摸摸八仙桌,坐一坐窗边铺了苇席的榻,指尖轻触窗上糊的纱。
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如此新奇!
顺着窄窄的楼梯上二楼,试一试自己的床。
嘿!这床还有雕花!
有鸟,有花,还有元宝!
床帐还是两层纱帐!
啧啧!
这纱帐上还有绣花!
啧啧
心里乐开了花的姚九娘起身又照了照床边的铜镜。
看自家小姐一副好奇的模样,身边的丫鬟也浅笑着看她。
铜镜里映出姚九娘灰噗噗的脸,身后丫鬟的小脸在铜镜里倒是白里透红的!
丫鬟察觉姚九娘的目光,机敏道:“小姐,我们前几日就裁了衣裳,不知合不合身,小姐可要试一试?”
姚九娘眼中闪过好奇:“行吧,姑且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