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珈铭是有一些期待家长会的。

就像他想的那样。郑隼那边的排查能力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他这里并没有一点威胁。

不过是过气帮派里的小人物，在社会的底层讨生活，根本成不了气候。

就算郑隼知道庄珈铭的意图也没有关系。

郑隼这样的人，从小就是被人喜欢到大，他很懂得如何同爱慕者保持距离，不拉仇恨，平稳的拒绝。

庄珈铭已经拥有很多了。

贪婪这种情感，庄珈铭非常容易就可以冷静的判断，分析，然后慢慢的让他熄灭消失。

他是这座城市里无名的人。

等老爷子的罚款还完，可以离开这座城市。

他会回到小时候的北方，那里消费更低一些，不用那么辛苦，也能过下去。

这些年庄珈铭和庄小槑的每一分钱都花的小心谨慎。他们两个也没有对过未来的目标，但是仿佛还完钱，回到北方，是他们默认的结局和归宿。

所以，以后回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慢慢就会忘记。

贪嗔痴，这种不应该属于他们的奢侈的毛病，就会治好。

走近一个人，要慢一点，以免看不清。离开一个人，要快一点以免舍不得。人生海海，先有不甘，后有心安。

庄珈铭也知道自己磨磨蹭蹭的，算着最后的尾款，一个月，又一个月，一点点拖着。

就有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

庄珈铭自我安慰的是想等到郑隼有了恋人，他就走。

于是等来了下药的人，庄珈铭又想着等到他找到凶手，确保郑隼是安全的，他就走。

于是等到了雨夜酒店的那一晚。

又等到了家长会。

还能见一下。

庄珈铭特地把那天晚上的活排开。

想到自己可能从下午就开始期待，于是下午也只留了一个简单的修理工作。

庄小槑和郑天雲是一个班，只要郑隼来，他就一定会见到他。班级里那么多家长，庄珈铭又可以在角落偷偷的看一会儿。

庄珈铭也没有想到。

启德中学的家长会并不是那种一屋子家长开大会的模式。

而是一对一的单独沟通。

每个孩子家长会的时间都不同。

庄珈铭平时手机不好用，也怎么关注学校里的家长群，到了家长会当天，庄珈铭到了学校才发现，教室里只有高一九班的班主任王老师，每天在学校门口的教导主任孔老师，还有同庄珈铭聊过好几次庄小槑艺术天赋的美术张老师。

背对着教师大门坐着的男人。

他只看头发丝就知道，是郑隼。

他真的来了。

庄珈铭穿着单薄的衣服。露出冻得通红的手腕和脖颈。

进教室的时候，像是进来了一个开着门的冰箱。

"哦，这位就是刚刚提到的庄小槑家长。这位，是郑天雲的叔叔。"班主任王老师热心的介绍。

庄珈铭特意把口罩摘了。

手上一块一块的红色的冻疮有一些刺眼。

上一次在酒吧见到，还没有这些痕迹。

“老师好，家长好，我是庄小槑的侄子。”庄珈铭的自我介绍有点炸裂。他找到一个大家都能见到他的角度，微微礼貌鞠了个躬。

几位老师愣是反应了半天。

郑隼抬了眼，静静地看着他。

庄珈铭也看了会儿郑隼。

微微的笑了一下。

上一次见面，郑隼的眼里，庄珈铭是一个卖酒的MB，带着欲望和不堪。

换成现在这个场合再见，郑隼的眼神让庄珈铭确认：他果然把自己查的差不多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

两个人很有默契。

"是这样，郑天雲的叔叔早来了半小时，孩子的学习情况我们谈完了，下一位是庄小槑同学的情况要和家长单独沟通。之所以这个场合把两位都请来，是有学生在校期间纪律风纪的问题，需要两位一起，说一下情况。"教导主任孔老师年过中旬，十年前庄珈铭在启德读书的时候，给庄珈铭上过生物课。当年的孔老师还是一个年轻乐观的小伙子。如今已经沧桑了很多，大概是被学生气的。

“好。”庄珈铭很乖的点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郑隼很是直白："是两个孩子早恋吗？"

“……”孔老师的下一句话被卡在了喉咙里。清了清嗓子，点了点头：“郑天雲同学成绩异常突出，平时也遵守校纪校规，非常的配合老师们的工作。就是两个孩子吧……啊，我先问一下庄小槑家长，你知道庄小槑和郑天雲同学的事吗？”

"早恋？还是同性恋？还是影响其他学生学习？"庄珈铭给了三个疑问。

孔老师的表情告诉他：三个都中。

“不好意思老师。我回去和他说说，快期末考试了，上课还是保持去最后一排睡觉不要影响同学的好习惯。刚您也说了，郑天雲同学的成绩很好，好学生谈恋爱，学校是明文规定也不可以吗?如果是，我让小槑在学校的时候和郑同学保持距离。当然也不打架。”庄珈铭赶紧自己认错。

他这个学期有事没事就要接到学校的“教育”电话，已经琢磨出学校喜欢这种套路。

“天雲的确在追求庄小槑同学，但是学校老师一直在影响他的发挥。郑天雲希望以后的自修课，都可以带庄小槑同学去画室单独给他补习。”郑隼接了一句。语气平稳，对自己侄子的同性早恋问题看的非常从容和平淡，并且直接批评了学校的管理：“我把天雲转到启德，是因为这里是我的母校，我认可学校的教学成果，只是天雲来了三周，表示自习课老师不让抬头不让说话，非常反人性，影响他和庄小槑同学的相处时间。如果他没有追上庄小槑，这个责任哪位老师可以一起帮他承担一下。抱歉，青春期的少年心思比较多，他成绩又那么好，我们家长也很难约束他，给大家添麻烦了。”

“……”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三个老师愣愣的看着郑隼。

郑隼看着庄珈铭。

庄珈铭看着地。偷偷笑。

班主任王老师年级最轻，郑隼说话前还脸颊红红的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羞涩笑意。现下目光里只有迷茫。

郑隼特别有礼貌，一本正经的说着逆天的观点。根本就是一个霸道的人。

“那……两位的意思是……”

郑隼成功的把有着多年学生管理经验的孔老师给整不会了，这两位不会和网上段子写的那样：孩子早恋双方家长在家长会直接定了亲，还要请老师去家里喝酒……

“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很少内耗，有事直接发疯，给老师们添麻烦了。”庄珈铭顺便给老师们补上一刀。

“……”场面继续尴尬着。

郑隼继续输出：“之前学校提出的给郑天雲换班级的事情，我不同意。班级氛围很好，老师教学质量也高。我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追不到庄小槑，学校就把他换个班级帮助他保住颜面。对他克服困难的磨练没有益处。既然读书能读年级第一，追年级最漂亮的同学这件事也要自己想办法排除万难追到。”

“扑哧——”最先破防的是美术张老师。虽然庄小槑在启德每天都有气他的新花样，但是所有老师都会偏袒才华横溢的学生。

张老师转过头捂嘴笑。

这边孔老师的脸快抽搐变形了。

然后实在太尴尬。

班主任说了些客套话，把郑隼先送走。

留下庄珈铭，聊了会儿庄小槑的学习。

不过是老生常谈的那套。

竟然还有几句表扬。

看来郑天雲是很努力的在追庄小槑。

每天带好吃的，只是庄珈铭能看到的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小伙子锲而不舍，打架也很厉害，听说庄小槑第一次被他压去画室补习，郑天雲是用了暴力。

学校老师一开始特别欣慰，以暴制暴不失为一种很好的管理办法。

结果两个孩子每天搞得画室暧昧不行。

于是学校特别在自习课的时候来画室赶人。实在赶不走，就安排老师在边上坐着值班。

还真的就和庄珈铭说的那样，现在的孩子们根本没有内耗，也不懂得含蓄是什么意思，有事直接发疯，根本不顾及老师的死活。以为找家长能妥善解决。可按照现在的情况，双方没定个结婚日期，仿佛已经是给老师们最大的面子。

庄珈铭心里甜甜的。

因为庄小槑遇到了会保护他，真心对他好的人，还受到了一点点的表扬，很是珍贵。

也因为这是他十年后第一次回到启德的校园里。

以前都被各种活占满了时间，这次回来不过是想见一见郑隼。

少年长大了。

学校还是那个学校。

青春，庄严，躁动，沉静。

“我可以去校园里看看吗？”走的时候，庄珈铭同几位老师说：“之前学校开放日错过了，小槑说学校很大很好看。”

“今天是学校公休日，除了家长会开会的区域，没有老师值班。”班主任委婉的拒绝。

教导主任孔老师却开了口：“你以前也是启德的学生吧。”

“……”庄珈铭没有回答。

“去走走吧，这些年变化不大。”

"谢谢。"

这天的启德中学。教学大楼并没有开灯。

到处安安静静的。

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小时候走过的长廊，小时候仰望过的钟楼，小时候偷偷凝视的教室角落，还有小时候放过情书的更衣室。

教室外的冷风吹过，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那时候单纯又快乐。

那时候的回忆全部都是甜的。

庄珈铭想，以后他回到北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这里。

所以最后一次看这里。要努力记得更多一些，再多一些。

小时候的庄珈铭是偷偷在这间更衣室的这个衣柜里放上情书和蛋糕的。

小时候的庄珈铭是在操场的那个角落看郑隼上体育课的。

小时候的庄珈铭是在这间教室，把永生花塞进那个课桌的。

……

庄珈铭走到了五楼的画室。

同其他的教室一样，画室关着，只有一个小窗户，能看到里面的画板，支架，做手工的大桌子，还有满墙的颜料和画笔。

这个教室在西南角。庄小槑和郑天雲在这里学习的时候，阳光或者夕阳会洒在他们的身上。

怪不得庄小槑舍不得。

庄珈铭只看了一眼就舍不得了。

庄珈铭看了很久。记了很久。

他走到四楼的音乐教室。

还是小小的一个窗户。

窗户里，那台钢琴和课桌还放在十年前那个位置。

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

庄珈铭几乎想都没想，伸手够到教室门上的门檐，一个挺身就爬上了快三米高的副窗。一秒不到，就翻了进去。

他从里面把音乐教室的门打开。

坐在了钢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