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春结束得猝不及防。
昨日还在春雨绵绵、惠风和畅,而今日就陡然一变成了烈日炎炎似火烧,白日里走上几步就已大汗淋漓。
明明这才四月末。
无论是皇城外的前门大街还是其他城区的坊市当下最受欢迎的自然是“渴水”、“冰雪”一类的摊贩铺子了。
“娘子想吃什么?”裴今遥站在张家冰饮铺前光看着那琳琅满目的就觉得暑气消了三分,“这冰酪还不错,都给我包上两份。”
“这位老爷是所有的都要两份吗?!”铺子里的伙计不可置信,这铺子里可新上了十来种呢。
“自然。”裴今遥扭头又去看一旁冰盆里浸着的果子,又让人再包起来几份。
很快铺子里的三个伙计就手脚麻利地包好了,只是数量多包了好些个纸包,裴今遥两只手都拎满了才将将拿下。
顾长夜此时正是顾娘子的模样,娉娉袅袅地站在一旁手帕轻轻掩住嘴唇,“夫君你怎么买了这许多我帮你拿着吧。”虽这样说着可他连脚步都未动,被掩住的嘴角分明还故意笑着。
裴今遥哪能让“娘子”劳累,开口后她就后悔了应该分批来买的,这一股脑全买下也太多了。而且这铺子里生意太火红,伙计们都已忙不过来了自然不能帮着她送。
事已既此,她也只能在路人侧目而视中艰难地拎着东西走了。
她买的这些可不是他二人就能吃得完的,只是刚好要去昭月她们的糕点铺就一并买了送去。
原本裴今遥就觉得天热烦躁,这下提着满手的东西才刚走到清月坊街尾就已热得出了薄汗。顾长夜走了几步看她手指都勒出青色了,主动从她手上接过将之抱住。
她这才得空拿出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时候就很羡慕顾长夜了,无论白天黑夜怎么跑怎么动都不出汗不愧是内力深厚寒暑不惧。
“唉这几日生意可真难做。”
“是啊这热得我都想闭门谢客了,今个傍晚我可要去未央湖畔看看还能不能租下什么铺位,每每入了夏啊就属那儿人最多了。”
停下来擦汗间裴今遥就听见几个商贩聚在一块说着话。
“还得是大酒楼啊看看人泰和酒楼!从来就没缺过客人。”清月坊街的街头就是泰和酒楼,几乎揽走了七八成的客流,自然有人又羡慕又酸言酸语。
“哼。”还有人不屑出声,“要我说那怎么比得上明食轩,这来来往往的可都是官吏老爷们。”
“你好大的胆子这都敢说,要是被那几个婆娘听见了可不得让姘头来抓你!把你关进大牢!”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有什么的你到时候直接贴上去把衣服一扯把腿一张开不就行了。”
“啧你看你说的咱们几个大男人有那姿色吗?哪能比得上人家专门出来卖弄的风骚。”
“你还真别说这青楼出来的头牌就是不一样,人都是专门养出来给官爷睡的……”
渐渐地那几个商贩又扯到了昭月她们开的明食轩,言语间肆意调笑恶意中伤、鄙陋卑劣,说到某处几人还心照不宣地大笑出声,着实令人作呕。
“哎哟——”
“哎哟!”
突然从天而降几个小青杏砰砰几下砸在了他们的头上,砸得几人痛得直龇牙咧嘴纷纷斥问是谁!
只是环顾一圈也只看见个柔弱的女子抱着小山般的纸包依偎在一男人身侧,两人浓情蜜意耳鬓厮磨实在是旁若无人。除开这外也看不到什么可疑之人了,那几个商贩只能骂骂咧咧地自认倒霉。
裴今遥二人走进明食轩时,发现里面有不少客人在,甚至还有两三个衣着华贵看着就不凡的姑娘正拉着泠然说说笑笑。
其中一位她还有些眼熟。
“裴大哥!”那眼熟的姑娘也看见了他,活力满满地跳起来冲她挥挥手,“我哥还说要去找你游湖呢,果然你也觉得很无聊是吧!”
这姑娘是东方泽的妹妹,东方涼。
出门前并没有遇见东方泽,他怕是要扑空了。裴今遥一边在心中对好友暗暗致歉一边朝着几位姑娘们远远行了礼,“我买了好些冰酪,诸位可尝尝?”
说到此她才忽地想起自己似乎将所有的东西都丢给了顾长夜……
转身去找,发现流云正脸色惶恐地帮他把东西悉数放在柜面上,口中还惊呼:“夫人怎么自己拿着这些,哎呀这杏子怎么也少了莫不是铺子伙计看你面生欺客?”
惊呼间轩内的女客们看裴今遥的眼神都奇怪了起来。
“……”
裴今遥脚步一拐就靠了过去从中挑了一碗不会很甜腻的杨梅冰酪给他,有些讨好的意味,“夫人这打赌也打过了下次我可不跟你玩这个了,拎着这么多东西为夫心疼都来不及,手疼了吧!快尝尝这冰酪你最喜欢的口味。”
说着她还疼惜地握住他的手指,放在掌心摩挲。
顾长夜人前自然不会下她的面子,就接了过去,“知道了相公,愿赌服输罢下次我可是会赢的。”
三言两语间就把此事归于了夫妻间的小情趣,旁若无人地反叫这些个旁观者们听得牙都酸倒了。
“没想到裴大人私下里是这性子。”东方涼身边的姑娘悄声说。
“真羡慕他娘子啊,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还这么会说情话若是我怕是睡觉都会笑醒!”另一个姑娘也说。
“我哥长得也不错啊要不你试试?”东方涼极力推崇。
“呵呵呵,我说说而已哪能当真。”
维系好自己“爱妻”形象的裴今遥又跟昭月、流云问起铺子近日如何。
“挺好的!”昭月笑容满面显然很满意现状。
虽然还是没有招到账房先生但生意比刚开始可好了太多。
“宁安府衙的林捕头常来这买糕点,带着左捕头等几位官爷也时常光顾,原本这街上好几家铺子都排挤我们,发现官爷照顾后就不敢对我们怎么样了。”
闲话自然是有的,她们听得见的、听不见的、极为难听的都有。有的背地里说她们的生意都是靠身子睡来的,有的今日说她们勾搭这个明日又想要傍上那个的。
昭月她们并不在乎,打算开铺子前就已预想到了,况且那些人说得也不算全错,这开店的本钱可不就是她们睡来的嘛,说两句而已又不耽误她们赚钱。
“那是因为你们没得选。”
裴今遥比她们想象中的还要生气。
流落风尘的女子有几个是自愿的,还不是都有着悲惨的过往,或是罪臣之后或是家境贫寒被卖或是被拐骗来的。
她只觉得无能为力,自己一人能救可救的女子实在太少……
“大人消消气。”昭月流云二人忙劝慰她,她们知裴大人是真君子从不看低她们也是真心想帮她们。
裴今遥可不想被骂被编排的是她们,反过来还要让她们安慰自己,便收敛好情绪只在心中记下此事。
“不提这些了,看你们最近生意不错我就放心了。”她又指了指买的那些冰酪,“我记得泠然不是说想将糕点和冰酪合在一起弄些新奇品类来吗?我买了几种等会让她尝尝。”
“好。”
泠然是她们姐妹几人中想法最多手艺最好的,明食轩如今生意兴隆跟她可大有干系。就像今日轩内的女客们都是来向她请教问题的,若不是她想自己开铺子恐怕多的是夫人小姐抢着请她回去。
流云从裴今遥话中听出他们要走的意思,“裴大人和夫人要走了吗?我们这几日做了些不甜腻的糕点我去给夫人包上吧!”
“不必如此。”顾长夜见有客人等着买糕点就摆手拒绝了,“我明日再来,不急这一会儿。”
“我和娘子还要去城郊的翠仙山游玩。”裴今遥也说。
“翠仙山啊,那可是个消暑的好地方!”
*
这翠仙山不仅是消暑的好去处,还是佟珏画作中山涧所在之处。
裴今遥和顾长夜两人出了清月坊街又走过了人多的闹市,马车就停在闹市外等着他们。
刚上了马车裴今遥就喟叹一声还是车里凉爽,冰盆还未融化完满是凉意。这就是为官的好处了,圣上仁慈还未入夏也依旧每五日赐下一冰,官衙内自有定额的冰可取用,额外赐下的可带回去。
不少家境贫寒的官吏省下冰来再转手卖出又能攒下一笔钱财,这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约定俗成的事了,即使是圣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了,这要是以后坐上了高位也免不了会被言官翻出旧账攻讦挖苦一番。
马车四平八稳地往城外驶去,裴今遥坐在一旁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是想问他什么,却被察觉到的顾长夜抢先提问。
“说来印大人的邀请帖已送来多日,怎迟迟未开?”
被打断后她便也歇了那心思,回道:“座师邀约的是我等留京学生。”
印元青印首辅是春闱的主考官便是他们的座师,同年中留京的不在少数,而这其中大半都要先回乡再返京的,路途一来一回所需颇久。这邀约干脆就定在了盛夏之时,只是请帖送来得早。
至于为何送得这么早……极大可能就只是印首辅的心血来潮而已。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又说了些其他话,没过多久就到了城郊。
翠仙山是座矮山,山上草木茂盛风景宜人,也是城中百姓闲暇时的好去处。可百姓闲暇时间甚少,多来此的还当数文人雅士。
裴今遥一路行来看见聚会作诗的就有三四处,像佟珏一样来作画的也有。
有人看他们要往山涧深处去还好心提醒,“莫要往上去了,先前京城大雨将木梯冲垮还未修复,山滑路险小心脚下呐。”
“多谢兄台提点。”裴今遥冲那人作揖,“我们就只走到前面赏景。”
那人也笑着回礼,潇洒自得地扛着鱼竿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直到那人消失在眼帘裴今遥才露出疑惑不解,“不过这翠仙山有垂钓的地方吗?”
顾长夜沉默。
如果那条清澈见底,堪堪能没过手掌的溪流也能称作垂钓之地的话,怎么不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