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地狱，风雪交加。

殷夙和昏倒的林复亘被扔在一个长满奇异植物的雪原里。

这里的雪足足没过胸口，殷夙只能把林复亘背起来。

风雪呼啸，殷夙感觉呼吸愈发困难，脸上身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两人身上的护甲有一定的保温作用，不至于刚落地就被极寒冻死。

——但也快了。

殷夙时不时看一眼林复亘的终端确认身体状况。

“护甲破损，将在三小时后失去防御力。”

护甲防御力数值每下降一点，殷夙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些。

不过显然眼下暴露在狂风之中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虽然在帝国时很少遇到这种极端环境，但在军校考核里是被列入必考项目的。殷夙重拾八十多年前学的知识。

他别回手将对方靠在自己背上，然后屈膝埋进雪里，边一下一下挖雪往外扔，边扶着林复亘挪动位置。

这个家伙着实太沉，纵使殷夙能抱起他，也不可能坚持近一个小时。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天昏地暗。

最后，在力竭之前，他终于扒开一个足以容纳两人的洞。

在极寒环境中，雪洞可以起到保温防风的作用。

他把林复亘放进去，随后自己坐在身边，拉着对方的手观察着下降变慢的数值。

然而这种稳定没持续多久。

殷夙抱着林复亘时对方突然浑身发热起来，额头冒出来的汗立马变成冰珠子往下掉。

叶莲娜的药剂起效果了。

殷夙心下一紧，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易感期出的汗在冰原中会导致失温。

殷夙皱起眉。

他起身离开雪洞，决定想想办法。

他在风雪中探出头，大风呼啸，夹杂着冰雪拍在身上。

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直到天地交界。

殷夙置身其中，最先感受到的是绝望。

他试图抬高手臂让终端接收到信号，但屏幕左下角的红色网络图标，告知着这完全只是徒劳。

风雪在耳边呼呼作响，他又闭上眼，用精神力探查精神网的存在，然而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殷夙眉头从未舒展开，焦急使他呼吸加重。

眼下联系不上朔渊，只能祈求星舰移动时探测网能覆盖到这个星球上了。

做了半天无用功，殷夙有些丧气，回到雪洞里。

眼看着林复亘脸色发白，额头上汗不停往外冒，冰往下落。

殷夙脱下护甲套在林复亘身上，又趁着寒意侵蚀自己的身体前穿上破损的。

穿上完整的护甲后，林复亘的身体状态缓慢回升，但脸色还是白的。

殷夙把林复亘腿和身子缩起来，团成一团抱在怀里，这个家伙平时人高马大的，其实蜷起来也就这么一点。

随着寒冷入侵，殷夙感到自己的体温正急剧下降，他贴紧发烫的林复亘，却只能从对方那里获取一点点暖意。

如果误打误撞的，星舰没有巡航到这里，那么他将会在三个小时后冻死，林复亘还能多撑一会。

不知道是因为失温还是什么，他的意识模模糊糊仿佛飘在半空中。

脑子里冒出了一些曾经的画面。

他和林复亘初见的那个下午。

皇太孙慌慌张张就叫刚晋升为将军的殷夙过去，他以为有急事，匆匆忙忙到了府上，却看见皇孙妃怀里抱了一个小婴儿。

“来看看。”皇孙妃笑着招呼殷夙。

殷夙凑近去看，这个小婴儿有一头金色的头发，像他的母亲，而碧绿色的眼睛又像他的父亲。

殷夙听说人类小孩刚生下来是不会睁眼的，但这个小家伙生下来就睁着眼睛。

看到殷夙时就对他笑，露出两排牙龈。

皇孙妃把孩子递给殷夙，他看着这个孩子一双水汪的大眼睛，有些犹豫的接下。

婴儿裹在襁褓里，在他的怀里，还没有他的一节手臂长，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夭折。

“他以后会成为你的学生，更会成为皇帝，你要保护好他。”皇孙妃语气柔和对殷夙寄予厚望，她一直都那样。

殷夙几乎见证了林复亘所有的人生阶段，不过只是默默的见证。

林复亘知道殷夙这个帝国最年轻的大将军，却从来没有接触过。

直到那个秋天，从军校毕业的林复亘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大将军。

殷夙身着军装礼服，洁白如同一朵圣洁的花，他将证书递给林复亘。

“从此以后你跟着我学习。”

这一道声音，像是惊雷后的第一道春雨拍打皇太孙府上的树枝一般，在林复亘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从此新叶生长，生生不息。

身上冷热交替的不适感促使林复亘惊醒，意识回笼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上的燥热，再然后就是周围的寒冷。

紧接着就发现殷夙趴在自己身上。

林复亘看着殷夙苍白的脸色，这个人乌黑的头发被雪染白，睫毛上也冻了一粒粒的冰珠。

顿时他心里如同凌迟一般疼痛。

一股冷汗忽地冒出来，和燥热不知道哪个更胜一筹。

他环顾周围，数不尽的冰雪，林复亘看了一眼自己终端，零下一百多度的惊人气温。

如此极端寒冷的地方，整个帝国恐怕只有白色地狱了。

自己身体里异样感频出，但远不及殷夙重要。

“殷先生，殷先生！”林复亘晃动殷夙的身体，却毫无反应。

他摸了一下殷夙的脸，如同冰块一般的凉。

他的呼吸陡然加重，背后泼了冷水一般的感受早已经将燥热浇灭。

林复亘双手有些发抖，将殷夙抱在怀里，好在自己更大一圈，能把人围住。

这时他抚摸殷夙的后背才发现这个人身上穿的护甲是破了的。

他回想起在丝蝰的飞船上时，自己被一针药放倒，想必是那时候护甲被扎穿了。

殷夙居然把好的护甲换给林复亘，而自己穿破的。

林复亘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停滞了一下，随即眼眶发酸起来。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冒着生命危险把护甲给一个完全不重要的人呢？

难道你喜欢我？

“殷夙，殷夙别睡，醒醒，求你了……”

林复亘搂紧殷夙，脸贴在对方的脸上，双手拂去头发上、睫毛上的冰雪。

这个人此刻像是一个在风中摇曳的残烛，风稍微一大就会熄灭。

“醒醒，殷夙，殷将军，醒醒……”

终于，殷夙缓缓睁开眼，却迟迟没有出声。

“你醒了……”林复亘托着殷夙的脑袋，神色舒缓了一些。

下一秒，冰冷的手覆盖在林复亘的脸上。

林复亘怔愣。

对方的眼睛并不对焦，看向他的眼神没有往日的冰冷、蔑视或是威严，而是悲伤。

殷夙嘴唇无力地开合，林复亘赶紧凑上去听，听了半晌却只听见三个字。

然而这三个字也足以让他心如刀绞。

“我……想……你……”

随即冰冷的手脱力垂下去，林复亘呆滞了。

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嘴边有湿意，而这湿意立马结成冰掉在殷夙惨白的脸上。

是泪水。

奇怪，他为什么会流泪？

殷夙为什么说这三个字？

“你”又是谁？

林复亘将眼中的潮湿擦掉，看着再次昏过去的殷夙。

此刻他只觉得平日思考任何事情都井井有条的脑子乱成一锅粥。

最后他终于想起解决办法，打开终端，点了应急预案。

这个应急预案是预防卧底的皇曾孙被暗算，无论在银河系的任何一个角落、有没有网络，只要按下这个按钮，援军就会靠定位来救他。

外面风雪呼啸，林复亘抱着殷夙蜷缩在雪洞里。

援军到来还需要几个小时，林复亘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垫在地上面对面躺下，另一半衣服盖住殷夙的后背，双手把人搂进怀里。

外面寒风猎猎，林复亘下巴搁在殷夙头顶，轻轻说着话让自己不要昏睡过去。

“殷将军，从我记事起你好像就在为帝国卖命，你戎马一生饱受爱戴，但你好像从来都不开心。”

林复亘的手一下下抚摸着殷夙的后背。

“我就想啊，难道你也和我一样，不想搞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吗？”

“我其实很羡慕你，想离开就可以离开……”林复亘怅然，“我不行，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如果我不争夺皇位，那么他们也会被淘汰。”

“我希望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但不是以他们为代价。”

他不知道说了多少话，终于听见外面传来脚踩在雪上的嘎吱声。

紧接着头顶的雪被扒开。

“皇曾孙。”

他赶紧抱着殷夙站起来，让人拿来加温毯把人包起来，又连上移动生命支持设备。

林复亘看着怀里的人，这个平日威风凛凛的人在此时如同一个易碎的瓷器。

无价的瓷器。

“皇曾孙，这种事我们来就好。”

林复亘声音完全没有往日的轻快，反而低沉威严。

“少废话，准备医疗舱。”

援军没再敢说话，只能按照命令准备。

进入飞船时医疗舱已经等候在舱门处，林复亘立马把人放进去，关上舱盖设置好程序。

随着医疗舱移动回治疗室，林复亘也亦步亦趋跟着进入治疗室。

“殿下，后续要怎么做？”

林复亘往座椅上一靠，眼睛却一直看着医疗舱里的殷夙。

他没说话，一直压着心情盯着医疗舱上的数值，直到所有数值都恢复正常，胸口挂着的千劲大石终于落下。

林复亘站起来，离开医疗舱，边走边问。

“皇孙妃怎么样？”

“皇孙妃病情又加重了。”

林复亘长叹一口气，沉吟。

“皇曾孙，陛下已经发怒了，您再不行动的话，会派专业的刺杀团队执行任务。”

“你这是在狐假虎威？”林复亘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救援队队长，极为不悦。

威压信息素把所有alpha搞得喘不过气。

半晌，林复亘道：“用反探测网涂料覆盖机身，在殷夙的星舰周围等待我发落。”

殷夙再次醒来是在星舰上，入眼就是一群神态各异的脸。

周围的人看见他睁开眼瞬间喜笑颜开。

阿龙涕泪横流扑到殷夙床边诉苦。

“老大你终于醒了！我们看到林复亘抱着您回来的时候天都塌了！您没事就好！”

“林复亘呢？”殷夙不像他们一样，反而迅速恢复理智状态。

阿龙被殷夙冷冰冰的态度搞得愣了一下。

“哦，他在自己房间，不知道干什么。”

殷夙闻言就抬腿下床，略有些不耐烦地看着紧盯自己一举一动的一群人。

“你们没事干么？”他沉声。

听见殷夙有力气训人，弟兄几个欣慰异常，听话地离开了殷夙的生活区。

“你也走。”殷夙看着犹豫的阿龙。

阿龙只能夹起尾巴走了。

殷夙扶着床头柜站起身，双腿却无力瘫软，幸好朔渊及时把他扶回床上。

“您的下肢因为体温过低丧失了部分功能，几天后才能恢复。”

殷夙眼睛微闭叹了口气，“叫林复亘过来。”

此时是睡觉时间，他们在太空里没有时间观念，用的是帝国时间来规律作息。

殷夙勉强站起来，拖动双腿坐在床尾，摆弄起自己小指上的指环。

这是一个高限制级武器，也是他之前宰了大议员用的光刃。

几分钟后门铃被按响。

“进。”

刚开门，一股浓郁的栀子花香立马扑面而来，殷夙双眼微眯。

“请您……给我……抑制剂。”林复亘的声音被欲|望灼烧得喑哑，一步一挪来到殷夙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