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爱的想法。”老穆恩粗噶地笑了一声,“猎犬不仅可以用来帮助捕猎,还可以用来撒气,用来吃。而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一条狗起不到任何作用。”
“……还有吗?”
“如果我说不,你会把我的脑子炸开吗?”
“不。”
她咽下那句“我从不喜欢把别人的脑子炸开”,和“猩红之手”打斗的过程里被误杀的人的尸体还在她的梦中滚动。
“那就走吧,回家收拾东西去——如果我是你,我马上就会收拾东西滚蛋,而不是为了一个聪明人想出的绝顶聪明的点子丧命。”
莱拉摇摇头,没有接他的话茬:“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转过身,准备离开,老穆恩却叫住了她,“你问了我那么多,该我问你了。”
“什么?”
“二十八层的凯特利格,为什么你要帮他交血税?”
莱拉的心脏沉沉地坠下去,她马上想起他说的是谁——那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可能只比她大两到三岁,她上一次去收税时,他没有钱能给出来,因为他唯一的亲人,他的父亲,死了。
昆图斯的惯例里,有的是方法抵债。但是凯特利格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不是眼睛,胳膊,或者脏器。因为莱拉为他付出了那一部分税钱。
“……我杀了他父亲。”
她轻轻地说。凯特利格的父亲加莱是个矿工,她与“猩红之手”搏斗的那天,他正好走在回家的时候路上,然后成为了一具头颅爆裂的死尸。
这就是全部。
“加莱和我认识,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拿点工厂的残次品,我给他望风。”老穆恩说,他打开了喷枪的保险栓,枪口往上抬,燃料的气味在空气里升温,枪口发出咳嗽般短促的闷响。
莱拉感觉到了。
她背对着老穆恩站着,一动也没动,心中升起一阵夹杂着恐惧的紧迫的期待:“所以?你要为他复仇吗?”
“没有所以,疯子,没有,因为不值当,虽然我的确想。就因为你杀了他们的家人,所以……你对他们网开一面?”
“谁?”
“别装傻,你知道我说的是谁——那些脑袋裂开的可怜虫的家人。”
“看来你和他们中的很多人认识?”莱拉的嗓音平静,她的后背渗出微微的薄汗,但她不知道那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激动。
老穆恩没有接她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是笔划算的买卖。虽然我不知道你天才的头脑是怎么想到这个的。也许疯子的头脑总是有过人之处。”
她想笑。
她真的笑出来了。
“你们都已经这么叫了?”
“久仰大名。拜你所赐,这一带都没有便宜的迷醉剂可买了。”枪口火焰涌动,发出炙烤的嗡鸣声,然后逐渐转入沉寂,“也没有祭司女巫的小喽啰了。大多数讨人厌的小毛贼也不再来了。”
“你是说祭司女王?”
“随便她是什么。”他手中的枪口重新转为冷寂,下垂向地面,“疯狂不能挡子弹。所以,不管你疯疯癫癫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我唯一的话是。快跑。”
“跑得越远越好。”
回去的路上,她还在回忆这句话。枪口的火焰熄灭的那一刻,她心中究竟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莱拉已经分不清了。她只想找个安静且开阔的地方独自待一会儿,远离一切生与死,一切亏欠与债务——但所有事情都不如她所愿。她走过犬牙巷漆黑狭窄的巷口,一只手忽然从黑暗里伸..出,把她扯进去,猛抵在墙上。
“你都干了什么?”
这道女声压抑着怒气,抓着她衣领的手收得太紧了,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想要什么,伊莎阿姨?”她疲倦而平静地问。
“我想知道你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你为什么要赶走‘血眼’?你知道我花了多久说服他来这里吗?而你,你在半天之内就让我所有的努力化为泡影!该死的!”伊莎低吼着,用力摇晃莱拉,“你这个白痴!”
莱拉没有反抗,她太累了,没有力气反抗,只是任由她摇晃。一阵低低的窸窣声在黑暗的小巷里传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墙壁上攀爬。
伊莎的手剧烈抖动着,她终于慢慢冷静了一点,喘着气,僵硬地松开她,后退了一步,咬牙切齿:“你让我后悔教你那些东西,小白痴。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是吧?还是你以为——你以为你已经足够强大,足以反抗了?你这个叛徒!”
她的手再次收紧,紧紧抓住莱拉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惊人的紧,也是惊人的疼。
“背叛?是你背叛了我,伊莎阿姨……你为什么要把一个迷醉剂贩子引到这里来?”莱拉和她对视,声音颤..抖,她感觉眼睛变得酸涩。某些摆在眼前,但她一直视而不见的东西,现在终于找上门来。
“为了更多的钱!你这个白痴!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吗?”伊莎咆哮道,青筋凸起,拳头紧握又松开,“你在装傻!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谁的奸细——忘恩负义的混蛋!看看我给了你什么!你呢?你又回报给我什么?!”
“该死的。”她喘着气,又靠近一步,“如果再有下次,我发誓我会剥了你的皮!你占据着最好的地方,收上来的税款却越来越少!你不肯做任何事情来增加税钱,反倒把精力耗费在没用的事上。”
刀尖在她手里闪着寒光,下一秒便被击飞出去,叮的一声插..进墙缝里。高大而苍白的男人无声无息地从影子里现出身形,以一种近乎违背了物理学的姿势站在狭窄的小巷里,宽大的手掌握着伊莎的手腕。他慢慢歪头,长发垂落,非人的黑色瞳孔扩大,充满了整个眼眶。男人衣衫褴褛,但破烂的布条挂在他身上仿佛国王的礼服,间隙中露出的白皙躯体完美无瑕。
他一只手把伊莎提起来,轻松得像成年人拎起一只虫子,眼珠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怒气在眼里燃烧,薄薄地嘴唇皱起,威胁性地露出雪白的牙齿。
伊莎瞳孔放大,心脏因为即将抵达临界点的惧意而近乎暂停。这一瞬间,所有的愤怒和轻蔑都冻结成恐惧。所有被怒火驱离的理智都回归了头脑。
“让她走。”
莱拉低着头,右手捂着脸,声音沉闷。
男人的手臂下垂,苍白的手指僵硬地维持在死死捏着她,但不会把她的胳膊捏成一摊夹杂着骨头碎片的碎肉的力度上。然后,极其不情愿地一点一点,一根一根松开了。
伊莎走了。
现在,漆黑的犬牙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没有人说话,只有巢都永不止息的嗡鸣在蒸腾的恶臭里回荡。压实的垃圾往外渗水,流淌在每一道肮脏的缝隙里。莱拉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呼吸间的颤..抖。一直自欺欺人的假象,最后一点盲目的侥幸心理终于被鲜血淋漓地撕开了,伊莎从来就不是她的同类,她不可能是。只是她太需要来自人类的认同感,或许还有一些雏鸟效应,所以固执地忽视近在眼前的真相。
她吞咽了一下,喉咙里的阻塞上下滚动。
“……我告诉过你。”男人嘶嘶地说。
“是啊。”她试清了清嗓子,肿块滑动,让她的声音变得很滑稽,“我知道。谢谢你,你来得很及时。”
莱拉偏开视线,试着想出另外一个话题,“你什么时候来的?”
“……从她把你拉进巷子的时候。”
莱拉低下头,双手捂住脸,用颤..抖的深呼吸压制即将涌出喉咙的啜泣。
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膀上。莱拉抬起头,隔着朦胧的泪水看向男人苍白的身影。
“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他说。
雷声在终年不散的浓厚云层里震荡回响,激起一阵又一阵污染气体和粒子的震颤。越往高处去,那股酸涩的气体就越浓厚,温暖而令人作呕,就像小巷地面上一层一层地腐烂为淤泥的垃圾。他抱着她,伸..出苍白的手臂捞住漆黑的飞扶壁,冲上线条流畅、收拢的束柱,如同水中的游鱼般沿着建筑的侧面攀登着。跨越一层层尖塔,一扇扇花窗与一个个凸出的精美雕塑。
莱拉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儿。她只是平静地抵在他怀里,一言不发。最终,他跳上一个屋顶与屋顶之间连接着的较为平坦的平台,在古老而狭窄的间隙之间,雕刻着三个向内凹陷的壁龛样洞窟,它很高大,顶端向外凸出尖券拱一样的弧度,仿佛小房子的遮雨棚。左右两个洞窟里都雕塑着形态不一的石像鬼,中间的那个只留下一对狰狞的爪子,其余部分全部成为滚落一旁的石块。
他轻轻把莱拉放在屋顶上,熟练地钻进中间的洞窟,它刚好能够让他微微蜷缩身体缩进去。莱拉眨了眨眼,在空隙里坐下来,依靠着斑驳的内壁。
“这里很开阔。我经常来这里。”他说。
她四处望去。从这里能看见高塔的塔尖,以及星星点点的数不清的灯光与彩色光芒。工业热能让这里比靠近地面更加炎热,低垂的阴云似乎触手可及,它们太低,太厚重,就像盖在人头顶的凝固的石膏,似乎永远也打不破。
“谢谢。”她轻声说,脸颊因为干涸的泪水而紧绷。
“我安慰到你了吗?我有没有减少你心里难过的感觉?”他问。
莱拉笑了,这是她今天以来第一个不掺杂任何其他情绪,只有喜悦的真诚的笑容。
“是的。谢谢,谢谢你。”她顿了顿,“你的衣服是怎么搞的?我记得我给你的时候,它至少还是完整的。”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把脸扭开了:“老鼠咬的。”他咕哝着说。
莱拉噗嗤一声笑了,为这个可怕的生而知之的男孩说出的蹩脚的谎言:“哦,那一定是只很大的老鼠,是吧?”
他点点头。
雷声在凝固石膏般的阴云里滚动,挣扎,雨水在积云里酝酿,裹挟着工业生产排放在空气里的灰尘和颗粒。仍然是憋闷,仿佛她不是位于空气中,而是被裹在滴落的树脂里。
“谢谢你。”她重复道,“能遇见你太好了,霍恩特。”
他安静了一会儿,转过脸看她:“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我放她走?她想伤害你。”
“也许只是因为一种感觉。”
“是爱?你告诉我她的利用是真的,爱也是真的,但是当你无法像她想象的那样被她利用,她就选择了武力。这是爱吗?”
“……这不是爱。”
“那它是什么?”
“也许是我渴求爱的冲..动,是我对她的感激和依赖。我曾经希望她是我的同类,为此我对近在眼前的真相视而不见。”她苦涩地摇头,“但是真相总会叩响大门。”
“我不明白。”他直白地说。
“你不必明白。如果有人这么对你,你……可以杀了它。”
这句话并没有说服他,但莱拉转变了话题,在第一滴温热的雨水打在凸出的拱壁上之前。
“真有趣……也许我的确已经疯了,只有疯子才会和正常人格格不入。你觉得我疯了吗?”
“你没疯。”他认真地说,话音在温热的雨水中蒸腾。一只苍白的爪子轻轻摩..挲她的后背,指甲仿佛冰冷的刀锋,擦过她背上薄薄的皮肤。污染后的酸雨从天而降,雨声噼啪,烟雾般的水汽在高..耸而逼仄的巢都间弥散开来。
“你没有疯,疯狂的是他们。”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如果这个世界上,有罪是正常的,那也不代表正义之人要为了合群而放弃底线和原则。追求心中的正义是没有错的。”
莱拉扯动脸颊,笑了一下:“你依然认为我是正义的人吗?”
他点点头。
“也许只有你这么认为。”
“我相信我们是一样的,我们对正义的追求是一样的。”他重复道,“我们,才是一样的。我们,尽管都生活在这里,却都知道正义是什么。有些东西我们从未见过,也从未学过,但我们就是知道。”
越来越多的眼泪涌出眼眶,羞..愧和内疚如洪水般吞没了她。莱拉蜷缩起来,暴雨声让她的声音更加模糊:“我不再是了。霍恩特。我……不再是了。如果我只是知道,却不能做出任何行为践行它。如果我的理念仅限于语言,这能称得上真正的正义吗?你真的认为一个帮派成员有正义可言吗?在这之前我问你一个问题,霍恩特。现在我要再问你一遍。”
“你觉得,我是否有罪?
他思索着,眉头深深皱起来:“你没有罪。你试着维持良好的秩序,帮助、救治他人。无论..公私,你都不敲诈,勒索,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