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又不是你，可以在研究室或者工位上泡一天，不想说话就不说。

“我也不是真爱聊，职责所在，又不能让场子冷了。”年方杰解释着，无奈一笑。

“但是在我面前，不想说话的话，不用勉强想话题。”令人意外的是，倪图钧好像看透了他笑容里的疲惫，坦诚地说。

倪图钧这么善解人意？

“你有时候没话找话，挺吵的。”

结论还是下早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倪图钧尤其主动，当然只是在他的层面上。

“是是是，不能打扰了倪部的思路，毕竟关系到亚塔利单抗的未来。”年方杰点点头，接上他的话头。

这次无奈的笑容出现在他的脸上。

“如果真要找话题，和我除了工作，就没有别的了可聊了？”

是啊，你以为呢？

年方杰心里默默给自己发了个笑哭的表情。

“这不是还能聊聊猫嘛。”他翻了翻手机，“最近我都没怎么见着小橘，但我看还有人喂着，应该饿不死。”

“我去过几次。”倪图钧把嘴里的色拉嚼完，说，“没摸着，但能靠得更近了。”

“有进步啊。”年方杰夸奖他。

那也不用给他看小橘的照片了。

真就没话聊了。

倪图钧吃饭的时候不看手机，这样安静的吃饭就有点尴尬了。

算了，问点普通问题吧。

“TJ，你休息日都做些什么？”

“做一些普通的，维持生活的事。”倪图钧回忆着，“打扫房间，做备餐，烫一下衬衫，还有锻炼。”

果然是维持生活会做的事。

“是不是有点无聊？”他忽然补了一句，“没什么特别的。”

“生活么都一样，我也差不多？只是我不烫衬衫。”年方杰回答，他全买的免烫的，“我的运动就是出去散步。”

“去你家附近的公园喂猫？”想起之前的那些照片。

“嗯，最近也没怎么去，周末就想躺着。”年方杰翻了翻手机，“那边有个流浪猫群，定期会有人去看看拍照，喏，最近。”

倪图钧饶有兴致的看着每一只猫咪，最后看向他，“可以带我去见见吗？”

“可以啊。”年方杰没过脑子就答应了下来，“只要天气好。”

“这周末天气预报说会是晴天。”他也拿起手机看了看，“你什么时候会去？下午？”

等会儿？

这周末？

年方杰忽然放下手机，也看着他。

“TJ，你今天……”他斟酌着用词，“挺关心我的。”

倪图钧顿了顿，似乎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嘴角抿了抿。

“我在S市，没什么朋友。”他有些僵硬地解释，“你在公司人缘不错，再不赶一下进度，恐怕追不上你交朋友的速度。”

“我这么抢手？”把交朋友说得像做研发，也只有他了。

倪图钧点头，笑了一下，“你很值得研究。”

“我身上是有靶点吗倪部？”年方杰叉子里卷半天的意面，又掉回了盘里。

“其实任何人身上都有，只要有病灶的话……”倪图钧自己打住，又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想问这个。”

他今天笑容好多，穿的也帅，年方杰觉得自己心率就没下来过。

“你不是说我像……机器人？”人机这个词，在他中英互译的字典里，可能还没加入进去，“我给自己增加了一个课题，怎样变得更像人。”

“所以要研究我，是因为我特别像个人？”年方杰脸上的笑容收不住。

“对。”倪图钧说，“你是个人。”

等和他再熟一点，我得先教会他怎么说人话。

“不过，我的课题没有经费，”倪图钧又继续道，“想要留住志愿观察对象，只能多花时间h促进关系。”

一说起工作，他说话都顺溜了。

“我没答应做你的观察对象啊。”年方杰说。

倪图钧听他拒绝，笑容收了收。

“我只答应带你去看流浪猫。”年方杰放下叉子，用手抓了一个鱿鱼圈放进嘴里。

倪图钧的一侧嘴角和眉毛一起扬了扬：“你在逗我？”

“哈哈哈，有没有被吓到。”年方杰干笑了三声，看他反应平淡，想着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

“没有。”倪图钧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薄唇又恢复了弧度，“我是机器人，没有恐惧的情绪。”

“还挺幽默的，TJ0号机。”他还挺会自嘲的，年方杰也拿起杯子喝了水，今天的鱿鱼圈有点咸了。

“你看过EUA？”很意外，倪图钧也知道这个古早机甲动漫。

“你也看过？A国也放动漫啊？”

“小时候我哥爱看，一起看过。”倪图钧放下杯子，手指在杯子上转了一圈，“我更喜欢1号机。”

“我喜欢0号机。”

“可以，那你坐0号。”

……他中文还远远不够好。

“咳咳，TJ，你有哥哥？”

太尴尬了，得赶紧换个话题。

“嗯。”倪图钧的手指还在杯沿转圈，“我还有妹妹。”

“你是老二啊？这么巧，我也是三兄弟的老二。”年方杰想起了自己的活宝哥哥和弟弟，表情一下就丰富起来，“你们联系多吗？ ”

“他们都在A国，联系……不算频繁。”倪图钧想起之前不太愉快的电话，神色暗了下来。

年方杰见他表情变化，意识到他们兄妹关系，可能没自己家这么和谐。

哎呀，还是多嘴了。

“害，长大了，有各自的生活，联系少了也正常。”他赶紧给了个台阶，“我也一样，没事也不给家里去电话。”

“我父母在我8岁时分开了，哥哥跟着父亲。”倪图钧垂下眼睑，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虽然仍然保持着联系，但可能关系没有一般的兄弟这么亲密。”

“啊……”

“这样的事，在A国很正常，你不用在意。”倪图钧反而快慰地一笑，站起身，拍了拍年方杰的肩膀，“失陪一下。”

他不会去买单了吧？

年方杰确认了一下自己藏在角落里的小票，这才松了口气，一个人倚靠着皮质沙发椅背。

刚才提到家里人，他有点自责。

他自己家，虽然家境普普通通，但兄弟三个和父亲关系都很好，除了年方杰自己的小秘密。

家里就是老妈强势，老爸带着三个男孩变着法子钻空子，偷出私房钱，零花钱凑一凑，四个人再分着用，被发现了，还一起挨骂，他们家凑在一起，总是其乐融融的。

要是没有父亲，就他那个强势的妈，他可能更早就得抑郁。

之前就听说，倪图钧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又只是跟着母亲，祖母生活。

他是学霸，还跳级，家人一定都对他寄予厚望，估计从小压力就大，难怪整个人古板又严肃。

可今天多聊了几句，他也挺懂幽默，还主动自嘲，是个有趣的人。

不知道他一个在异国，远离家人朋友，是不是很寂寞？

亚塔利单抗，对他又为什么这么重要？

不知不觉一个人想了很多，倪图钧回到位置上，也学着年方杰的样子，用手拿了个鱿鱼圈。

“这个挺咸的。”年方杰提醒，同时给他的杯子里加了些柠檬水。

倪图钧拿纸巾擦了手指，果然被咸到，又接过年方杰给他倒的水喝了一口。

“所以，周末几点？我需要准备什么吗？”倪图钧问。

“不用，三点吧，也不用太早，回头我发你地址。穿的休闲点就行。”年方杰看着他紧实的小臂，又补充了一句，“你今天这样，就挺好的。”

TJ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打量了一下年方杰的社畜套装，“谢谢，你也挺好。”

“客套了，我好啥，天天都这样。”年方杰早就把领带摘了塞在西裤口袋里，最近忙他就两套衬衣加裤子轮流着换，天天穿着双板鞋，没动什么脑子。

“时间差不多了，走吧。”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明天还得上班，他拿起桌上的小票，藏在手里打算去付账。

“我买过了。”倪图钧淡淡地说，又拿起一个鱿鱼圈。

“啊？你刚才站起来，是去买单的？小票都没拿你怎么买的？”

倪图钧嘴里嚼着齁咸的鱿鱼圈，伸出手指敲了敲桌角的金属牌，他直接报的桌号。

原来他早就都看在眼里，计划好了要请我，年方杰懊悔地想，大意了，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干。

“可以啊倪部。”年方杰怔怔地称赞了一句，“还说自己是人机呢，这不挺厉害的吗？还会抢单。”

“我说了，课题没有经费，只能靠拉拢观察对象的关系。”倪图钧再次端起水杯，眼神聚焦到年方杰脸上，轻轻举了举杯子，“那么，你同意吗？”

“同意什么？”年方杰问。

“做我的对象。”

？还好没喝水。

“课题对象是吧？”

“对。”

这一晚上的，上上下下给他溜了多少回。

“行，我同意。”年方杰也举起杯子，和他碰了碰，“祝倪部的课题研究，尽快取得阶段性成果。”

“TJ。”倪图钧纠正道，满意地眯着眼睛，“这是私人项目。”

“私人项目，你不怕我去人事部告你接私活？”

“因为是私人项目，我要的是你，”倪图钧握着杯子的食指一抬，指了指，“小杰，来接。”

“好。”年方杰点头答应。忽然想起什么，掏起了背包。

“忘东西了？”倪图钧问他。

“不是，你等会。”年方杰今天东西太多，硬掏了好久才小心翼翼拿出来一个小纸包。

“送你吧。”他递给倪图钧。

打开一看，是他放在小摊上的木雕小猫。

“这个……送我了？”倪图钧小心地捧在手上看着。

“我看你挺喜欢的，谢谢你请我吃饭。”

他们相视一笑。

TJ和小杰。

这个夜晚，在这家CBD里新开张没多久，也很快将迎来倒闭的餐厅里，他们的故事，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