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方杰真的走了？”

“真走了姐，骗您干嘛？都离职两个月了。”

“我说呢，难怪你们最近服务这么多问题，主力跑了。招到新人了吗？”

“没呢，他那个工作量没人接的下来啊，上次好不容易找了个熟手，做了三天就不干了了。现在三四个同事接着呢，我们也苦。”

“那能让他回来吗？说实话我们老板对你们现在意见挺大的，别合同到期之前别出什么岔子，到时候直接就把你们换了。”

“他……唉！不可能回来了。”陈嫣看着微信里那些带着红色感叹号的消息，叫苦不迭。

***

工作第四年，年方杰加入了H社，一家蒸蒸日上的头部药企。

借着自己在外包供应商的经验和对医药行业客户的粗浅了解，做了HRBP。

原本以为H社这样的大公司，不会看上年方杰这种只有乙方经验的普通人，谁知他竟然在面试当天就被猎头通知录取。

开心之余他也寻思，怎么H社会看上他呢？

真要说原因，他是前司出名的卷王，H社的研发也是出了名的卷，在这事上他们高度匹配。

还有么，负责过好一阵H社的项目。大概是混了个脸熟吧，年方杰心想，谢谢我这张皮，也要谢谢Becky的内推。

年方杰在前司被女领导陈嫣破格提拔，原本以为陈嫣是惜才，自己的努力终于得到认可。

谁知一次出差，这个已婚女领导借着醉意敲开他房间的门。

“我好寂寞，你抱一抱我，好不好？”陈嫣的脸上缀着泪珠，浴袍一滑，穿着一条吊带睡裙，丰腴的手臂一颤一颤地伸了过来。

年方杰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头都不敢抬。

他不吃这套啊，他从高中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的，现在这丰沛身段摆在他眼前，他只觉得恶心想吐。

“陈总，您，您喝醉了，走错了吧？”好说歹说，陈嫣可算是放弃准备回房间，年方杰忍着恶心，给她批上浴袍，送她回房。

这一送，送出事来了。

第二天，公司群里就传遍了他俩的照片。

本以为陈嫣至少会和他站在一边，可她为了自己的声誉，竟然倒打一耙，说是年方杰不依不挠。

公司里几个八婆阴阳怪气地联合起来传谣，说没想到这么多好女孩给他使眼色都当没看见，原来温和正派的年方杰口味这么重，喜欢的是已婚熟女。

这种超绝反转让她们兴奋不已，真当自己活在短剧里。

没什么人知道年方杰不喜欢女人，Becky知道，还有他高中的好友莎莎。

他要是直接出柜，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可是出柜之后的问题他更无法面对。

同事怎么看他？客户怎么看他？更要命的是要是哪个好事之徒去告诉了他那好管事的妈，他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了。

所以年方杰直接打了辞职报告就没去过公司。请的病假，在家里躺了两个星期，在家一路复盘绕不出来。

到底为什么这人肯定的不是他的能力，只是他这张皮？

还是Becky去敲门给他拖出来，带到饭店就是两瓶大绿棒子。

“姐，我没事，真的。”年方杰不知道自己这时脸上的笑有多难看。

“少废话，平时喝不喝随你，今天你给我干了。”Becky头一回拿出甲方的威严来命令他。

“陈嫣我***！”两瓶啤酒下肚，平时总是有理又节的年方杰，整个人都变成了粉色，嘴里蹦出的第一句话，给Becky吓坏了。

“老子有一天要让你跪在我面前叫我爸爸！”

叫完这两句，年方杰就捂着嘴往厕所跑去。

酒精作祟，竟然人一下就清醒了，人压根就是冲着他这张脸来的，根本不在乎他的能力。

年方杰知道自己长得讨人喜欢，特别是强势的女人喜欢。

他178的个头不算矮，因为瘦能显得更高一点。细软的卷发总有些乱，整个人色素都淡一号，棕发，浅瞳色，一激动就上脸的粉白皮，眼睛大睫毛长，嘴角总是带着和善的笑容，见了谁都能聊两句，拜托他做什么都能答应，永远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和长相不匹配的，是他性子犟，爱死磕道理，嘴上虽然不说好不说坏，心里却记着另一本门清的帐。

要是得知他进了这个人人眼红的香饽饽公司，那些混日子的八婆不得用嘴皮子把他里外都给扒个遍才过瘾。

***

“这些是药物发现人员的考勤资料，你先看一下，熟悉一下人头。”BP组长Cindy踏着一双小猫跟的尖头鞋，鞋跟在地上咚咚敲着，等年方杰看完，好像不耐烦。

年方杰只得快速翻阅着手上的资料，里面是药物发现和临床人员名单和近几个月的考勤数据记录，打算先混个眼熟，注意到一个名字格外扎眼。

倪图钧。

“这个人为什么加班数据这么多？”年方杰翻看着手中的资料提问道。

“挺会抓重点的。”Cindy咧起嘴角笑了笑，涂着红色甲油的手指在倪图钧的名字上用力划了一道，身体前倾低声道，“这人，是个麻烦。”

她香水味太浓，有一股尖锐的甜腻味道直直地冲着他的鼻腔钻进来，年方杰肠胃太弱了，闻着犯恶心，只能屏气等着她退后。

“你懂的，28岁的年轻领导，眼高手低，有个性。这人出生就在罗马，”Cindy垂着眼睛，上扬的眼线带出不屑，看了一眼自己指甲上沾上的纸屑，轻轻一吹，“人生一路走来太顺利，还没被社会磨平棱角，日后啊，有的受。”

已经开始受了，年方杰心里嘀咕着。

入职这个部门，年方杰有一个隐藏的任务，还没向任何一个同事透露。

人事部的确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药物发现团队不同寻常的加班记录了。

研发和销售斗了挺久了，一直为了争更多的资源，互相挑着把柄没找着。

倪图钧一来，加班记录一枝独秀，带着药物发现，远超99.99%的牛马。

明面上总裁看在他通过IND的新药亚塔利单抗的份上，压下了反对的声音。

可实际，怀疑的种子一旦生根，就一定会有人打算查一个水落石出。

“正因为总裁重视，我们就给药物发现加了一个BP出来。”人事总监Ashley在他入职当天，就亲自找他聊，态度特别真诚。

“Jeff,没人比你更合适，你原来在乙方就很熟悉我们公司，我也听Becky总提起，你专业能力强，也善于和员工沟通，和你聊了聊，的确如此，我认为你合适。”

年方杰面上连连点头，十分受用，心里早就打上了问号：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有好运，这不就是三夹板吗？

他脑子开始动起来：这新加的岗位，就是要他这样的在公司没根系，没背景，没经验的“三无人员”来干。

最好还是懂系统，懂人事，懂研发的“三懂人员”。越快能查清楚越好。

查完了之后呢？直接就扔了呗，三无呗，开了也就赔一个月工资，轻轻松松。

“A总，我想问一下。”年方杰也不犹豫，盘完马上提问，“等查清楚了，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

A总竖起食指隔着空气点了点他，这小伙子挺聪明的，会为自己考虑。

“看你表现，只要有合适的岗位，我会想办法留住你。”

A总倒是实在，没拿领导那套话术来敷衍他。

“要是你不能接受，那随时也可以走，我们再找其他人选。”她双手在身边洋气地一摊，大度地说。

年方杰想了想，自己没什么犹豫的资本。

S市的生活成本可太高了，依靠他之前卖命加班得来的积蓄维持了两个月，勉勉强强。

可他的房子马上要预约付租金了，房东要求他三个月一付，这一大笔开销，他把自己卖了都不够。

H社的薪资给的大方，生存问题前，他没空去琢磨这些举着高脚杯，吃着精致法餐的高管们脑中的权利斗争。

不就是肯干肯吃苦吗？我拿手啊。

年方杰赶紧堆起笑脸：

“A总放心，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

***

跨国外企就是有钱，不仅自己造楼，光研发部就占了整整一大半的楼面，销售部外勤多，移动办公，就占了同楼层的一小块。

研发部人多，光实验室的玻璃隔断就占着十分之一，透过隔断能看见白大褂的身影操纵着各种仪器，其中有一个最高挑挺拔的，就是传说中的倪图钧。

戴着护目镜和口罩，年方杰都能看出他锐利的双眼，只是一瞥，不知和旁人说了句什么，对方就惊慌地连连点头。

不怒自威啊，真的厉害。

在研发中心转了一个上午，除了舆论中心的倪图钧没有见成，药物发现组的其他成员他都说上话了。

年方杰长得讨喜，开得起玩笑，什么都懂点，见谁都能聊两句，以前领导评价，他就是做HR的料。

所以让同事打开话匣子本来就不是难事，不过从研发部同事的口中听到的倪图钧，评价挺多样的。

“长得帅！还有能力，根本是天神！”一个卷毛带大眼镜的研究员说。

“太卷了，实验进度拉这么快干嘛呀？”炸毛研究员抱怨。

“都怪他，现在销售老给我们使绊子！”

“年轻人挺有冲劲，只是说话太冲，容易得罪人，不知道能不能干长久。”

“要是倪老师愿意多和我说两句就好了，对了，Jeff，你有女朋友吗？”

？研发的同事真热情。

很奇怪，在一个外企当中，大家都是互相用英文名称呼，可倪图钧却被称为倪老师。

干嘛叫倪老师？年方杰想问又不敢问。

“我们都快被他卷死了，Jeff，你一定要和人事部反馈一下，研发部的加班实在太严重，有的人就应该强制休假！别再卷我们了！”

这个叫Steve的炸毛研究员义愤填膺着，年方杰刚想点头答应下来，就被卷毛打断了。

“Steve你也太没良心了，今年换了新车，难道不就是因为倪老师的亚塔利单抗申上临床，拿了奖金吗？”卷毛大眼镜毫不客气地怼他， “想轻松换到别的团队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