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身后寥寥几只死魂虫认错了方向,跟着一路追过来,忽上忽下,没什么攻击性,渐渐远了。
星辰见这边无事,返回去找陆狸和萧蕴,崔寒烟也想去帮忙。
他刚被咬过,不确定还会不会复发,珠珠拽住他的马:“你这样子,去了公主还要担心你,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有陆狸在,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崔寒烟同意了,仍旧是微敛眼睛,淡淡的也没什么表情。
走了约半刻钟,月亮躲进云层里,周围暗下来,崔寒烟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没说。
“我不让你去,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珠珠问他。
“不是。”崔寒烟抬眼,眼前已是另一处城门的进口,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通明的灯影,“是我,作为男人我却连自己的未婚妻都保护不了,我在生自己的气。”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吓得她想跑,此刻眼里却再也没有了那般吓人的深意,只有颓废,颓废。
珠珠生出一个念头,她不想看他这副样子。
“你……”珠珠思索道,“你去救她不也是为了她能平安,只要她没事不就达到目的了吗?陆狸他在也一样。”
她当然知道其实不一样,男人的自尊心还是很重要的,也没法多劝,只能如此敷衍。而她也在担心萧蕴,那虫子分明找的是公主,但她相信陆狸。
崔寒烟对她笑了笑,沉默一瞬后,下一刻似是自嘲:“陆狸他真是厉害……我自愧不如。”
珠珠停下来,清澈的眼睛即便是染了抹夜色,也还是黑白分明:“那我是不是也要如此?如你所说萧蕴她是高贵的公主殿下,我只是个卖胭脂的乡下穷丫头,我又何德何能能跟公主一路?”
崔寒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珠珠,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她斩钉截铁打断他,“我明日就走,回我自己家乡再也不会回京城,你们自己玩去吧!”
“珠,不是,纳兰姑娘,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崔寒烟也急了,“你若是走了,我该怎么同他们交代?”
“那是你的事!”她越发蛮横,“你再说我现在就走!”
崔寒烟连声音也不敢再多发,他伸出手,犹豫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拽她的衣袖,手指蜷缩收回。
还是决定说句话,对她道:“纳兰姑娘虽是出身不高,却是天资聪慧,又能靠自己的手赚钱,女子自立,是很了不起的事,若就此论起来,姑娘也并不输旁人。”
“真的?”珠珠扬起下巴,“你是云曲皇子,大晏未来的驸马,一诺千金,你可是不能骗人的。”
这下他终于绷不住了:“不骗人,我一直都觉得珠珠姑娘很独特。”
“这是你说的!”
“我说的,算数。”
她看着前方的光:“我觉得陆狸很好,但不意味着你就比不上他,人跟人不一样,不能这样去比,公主能挑中你就证明你很好,你又何必自责?岂不是埋怨她眼光不好?”
崔寒烟心口骤然放松下来。
“这可是你说的。”
她笑:“我说的,算数!”
继续往城里走,刚到城下,忽然一阵怪风刮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风吹散满身脂粉香气,崔寒烟立在珠珠身后,嗅到一丝来自于她的气息,忽然勾起一段遥远的几乎忘却的回忆。
那时候他满脑袋是血,昏迷不醒时,有一个女子救了他。
那个人他找到了。就在他决定放弃不可得之后,他才发现原来他早就已经得到了。
她曾陪着他度过漫长又痛苦的黑夜,后来终于在阳光下得以见面,明明知道他是谁,却不能认,不肯认。
她一直满身脂粉气,各种花香杂糅,他真的就被混淆没认出来。
珠珠,纳兰珠。
原来该是他的宝珠珠。
风之后,是五个蒙面黑衣人,最前头那个生着一双窄眼,此刻迸着怨毒,崔寒烟认得,是曾经在进京路上日日看的,后来又在大晏的外邦使馆中多有切磋。
逃跑的戚镰。
珠珠也认出来,记起来当时就是他带着人把崔寒烟打成了重伤,后怕起来。
她犹豫是否要说出来,那样便等同于暴露了她曾经见过他被打的场景,一直藏着就是为了不让他知道。
可心里像有一把刀,一点点地往里刺着,他怎么能这么倒霉?这种事为什么总是落在他身上,一次还不够吗?
她鼓足勇气:“我见过他们,他们……”
“他们是坏人,很坏,我知道。”崔寒烟听出她要说些什么,截断了她的话,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他后退一步,把珠珠推到身后,伸手取下马侧悬挂的剑,抵在身前,低声对她道:“上马,快去找陆狸!”
“可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珠珠拽他的袖子连连摇头,眼看要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为他哭。她这次又该怎么救他?
珠珠咬住下唇,狠狠地咬了一下,忍着疼对他道:“我听你的,我去找帮手,他们应该就在这附近了,你答应我,哪怕是逃跑,一定要撑住,我找人来救你!”
崔寒烟对上她蒙了水雾的眼,温柔答应:“好。”
“方才还跟你说陆狸厉害,这不就有机会了?真正展示我能力的时候到了,让纳兰姑娘好好看看我们云曲的剑法!”
“去吧。”
珠珠一根根松开手指,翻身上马,与此同时黑衣人朝崔寒烟扑来。
马狂奔起来,珠珠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风力更强,那哪里是风力,分明是无比强大的剑气,剑气催动马匹,不过眨眼,她已经离他数丈远。
握紧缰绳,珠珠去另一处城门处搬救兵,那里是出城时走的路,陆狸他们此时若是无事,应当在那里。
崔寒烟眼见珠珠走远,放下心来,再回头时剑光一闪,脸上被划了一道。
“怎么,崔公子有新的相好了?”戚镰嗓音喑哑,剑指崔寒烟咽喉,也不再隐藏,“需不需要我向大晏皇帝报个信?你对他的宝贝公主始乱终弃?”
脸上的血滴落在喉间的剑上,崔寒烟突然往后一仰,猝不及防一剑过去,戚镰腰间被割出一道口子。
“关你屁事!”
崔寒烟屏气凝神,以剑为手,突然周身剑气暴涨,硬生生拦住欲追击的黑衣人。
胸口一痛。
戚镰的剑正刺在他胸膛处,缓缓渗出鲜血,他得意道:“崔寒烟,你们云曲剑确实厉害,只是云曲剑法讲究以柔克刚,而你如此着急,居然自乱阵脚凝聚全身力量拦我,你是不想活了吧?就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剑又刺入一分,崔寒烟嘴角有血淌下。
“来杀你第二次,我不得做好准备?”戚镰扯出一丝满是轻蔑的笑,拔出剑,“去死吧。”
崔寒烟仰面,看见星空。他想,他终是谁都对不起,对不起公主对不起云曲,此刻也都烟消云散了,公主有大晏,云曲有父亲,只有一事实在放不下。
压下最后一口气,崔寒烟握紧手里的剑,浑身浴血,却不打算就这么死了。
珠珠,快去找陆狸,不要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