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补充物资的流程,提信司将需要补充的物资单写给勤务司,勤务司的人批准审核,可以补的就在该物资后面填一个“诺”,不能补的则要在其后面补充原因,然后再将单子打回到提信司,提信司若是接受,他们就按照审核后的结果进行补给,若是不接受,两边便要掰扯一下。
方才裴云徵瞥见他写的单子上面打满了叉,他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秦林那个文盲的手笔。
“行吧,茶就喝到这。”
裴云徵起身。
勤务司总使见他也不多做纠缠,甚至脸上一点愠色没有,便不确定道:“您这就算了?”
“算了啊,当然算了,下官知道总使大人也只是听命行事,为难你也没用,我只好进宫去问问陛下勤务司几时成了营业司的下属部门了?百司以后是不是都要以营业司马首是瞻?”
“哦,我怎么瞧营业司的总使有些眼熟,叫...秦大壮是吧?”
裴云徵抱拳欲走,勤务司总使起身拽住他:“误会,误会,本官方才并未不允您的要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嘛。”
“好好谈?”
勤务司总使:“对,好好谈。”
裴云徵料定了营业司不敢将事情闹大,虽说秦林李代桃僵一事是公认的秘密,皇帝说不定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但若是被裴云徵捅破了这层窗户纸,闹得得满城皆知那也是很难看的,到时候刀架到了皇帝的脖子上,就算皇帝不想追究此事定也要埋怨秦相尽会惹事,故而他们一定会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新桌子、新椅子、新柜子一张张搬了进来,笔墨纸砚也换上了好的。
以前勤务司派发给提信司的墨有一股滂臭味,现在研出来的墨带着淡淡的香气,还有那纸,较之前精美得不是一星半点。
柳砚词睡了一个午觉醒来,看到院子里的粉色小花便想起了裴云徵每日照顾她的情形,可谓是尽心尽力,几乎要将她当神女供起来侍奉。
她也不是那等光拿好处不付出之人,她想了想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粉色的浮光裙。
这件裙子是去年她过生辰的时候柳怀素叫海云阁的首席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一来柳砚词整日待在小院里没什么机会穿这么华美的衣裳,二来是觉得这件衣裳实在太奢华了,便一直将其闲置在衣柜中。
她扯了扯身上那件打了补丁的春衫,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姜燕莹看到她时的表情。
她将浮光裙搭在屏风上,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那件。
自从将屋子里的铃铛和线条拆除以后,柳砚词就全仰仗着裴云徵跑腿,他不在家,柳砚词只好找隔壁王大哥。
王大哥家没有很豪华的马车,只有一个栓着驴的板车,柳砚词看了一眼道:“板车就板车吧。”
反正走路她是不可能会走的,一步都不可能会走的。
王大哥拉着驴车走到百司衙门门前,被看门的两个大哥拦了下来。
“你们干什么的?”
王大哥扭头看了一眼躺在板车上睡觉的柳砚词,回道:“柳小姐来找她丈夫。”
看门的两个大哥看了一眼板车上的女子,心道真是奇了怪了,这姑娘穿得跟天仙似的,打扮得也跟天仙似的,怎么睡在这么破的板车上。
他问道:“这位姑娘的丈夫是谁啊?”
王大哥恭敬回道:“似乎叫...叫裴什么徵。”
两位大哥惊讶道:“裴云徵?”
“对,就叫这个。”
看门的两位守卫互相看了一眼,随后扭头跑进了里面。
提信司就在百司衙门的第一座小院,那两人跑了几步路,摇了摇提信司门前的铃铛囔道:“裴大人,你家娘子来迎你回家了。”
提信司换了全套用具,正在庆祝,此时他们在院中搭起了火锅。
裴云徵从来不吃这样的大锅饭,他单独坐了一桌,一边看书一边慢悠悠地喝茶。
院子里众人听到这句,纷纷望向裴云徵:“裴工家娘子来啦?”
裴云徵捏着杯子,愣道:“假的吧?”
“娘子还有假?”
守门的两位大哥对裴云徵说道:“是真是假要不您去看看?”
朱雀街距离长水巷七八公里路,平日里她连床都不怎么下,裴云徵想了想还是觉得柳砚词跑来这里不太可能,遂问道:“来人长什么样啊?”
守卫回道:“好看,长得跟天仙似的,瞧着温婉娴静的很。”
若是没后面半句话,裴云徵就信了。
他搁下本子,断言道:“来的不是我家娘子。”
“您确定?”
百司衙门里谁不知道裴云徵怕媳妇儿啊?守卫多问这一嘴,也是为了裴云徵好。
裴云徵不耐烦道:“我家娘子我还不清楚?说了不是就不是。”
“哦。”
守卫扭头要走。
裴云徵想想又叫住他们:“她穿着打扮如何?”
守卫又回道:“瞧着像是去年海云阁的珍品,美得跟天上的彩霞似的,流光溢彩。”
这么华丽?
裴云徵彻底放心了:“这绝不是我家娘子,定又是哪个长了歪心思的女子,竟纠缠到衙门里来了,给我狠狠打出去。”
守卫领了命令,便又小跑着回到了门口。
此刻柳砚词已经被王大哥叫醒,懒洋洋地靠在板车上小憩,一双腿张得老开。
守卫出来一看,这姑娘怎么睡觉时是一副模样,醒来后又是另一副模样?
穿着这么优雅的华服行为举止竟如此豪迈,全然没有了方才熟睡时娴静的样子。
守卫做出驱赶的姿势:“你们俩赶紧走吧,裴大人说了不见。”
柳砚词抬起头问道:“为什么?”
守卫回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百司衙门,官员们办公的地方,我劝你下次别再来这儿找裴大人了,他都生气了。”
柳砚词难得有为了回报一个人而委屈自己的心态。
她难得隆重打扮了一下自己,难得想要陪他回去敬敬孝心,他竟然敢嫌弃她打扰了自己办公?
柳砚词扔了一锭银子给王大哥,说道:“麻烦大哥了,你先回去吧。”
说罢,她跳下板车朝百司衙门走去,那两个守卫人均九尺,像两座山一样把柳砚词堵在门口。
柳砚词脚尖一踮,便从二人的头顶跃过,轻松飞进了内院。
哄闹声从左手边的一个院子里传来。
“裴工为何断定来人不是你家娘子?”
“各位同僚有所不知,我家娘子癖好怪异,不爱华衣爱乞丐服,身上没几个补丁她浑身不舒服。”
“更何况,我活了十七年,就从没见过比她还要懒的女人,我宁可相信母猪会上树也不信我家那懒鬼会前来迎我。”
“万一真是你家娘子怎么办?”
“她若真是我家娘子,我回去便跪刀背,以死谢罪。”
“别回去啊,现在就跪。”
一柄短刀从门缝里射了进来,直直插在众人吃饭的桌上,众人被吓了一大跳,齐齐往门口望去。
提信司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位长得像海棠花般的姑娘立在风中,身形婉若游龙,气质清冷动人。
一院子老头子看呆了。
下一瞬,美人叉着腰大步走了进来。
柳砚词一把提起裴云徵的耳朵。
“娘子,别,疼,疼啊!”
耳朵简直是一个人的命脉,一旦被人捏在手里,整个人就会动弹不得,更何况像裴云徵根本就不想反抗。
当他看到柳砚词凶神恶煞地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嘴巴都要笑歪了。
他满脑子都是我家娘子真的来迎我回家了,天呐,这居然是真的!
就算柳砚词不上手抽他,他也要上手抽自己,不然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
柳砚词拔下桌上的袖刀,将它插入地里,只露出一截刀背,她踹了裴云徵一脚:“你不是要跪刀背吗?来,现在就给我跪。”
赵、钱、孙、李、张纷纷上前阻止。
“裴工家娘子,有话好好说嘛。”
柳砚词踩在裴云徵的小腿上:“你跪还是不跪?”
裴云徵央求道:“我回家跪行不行?”
他指了指四周:“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给我点脸。”
“我好心好意来迎你一起回将军府看望娘,你倒好叫人将我撵走,你要脸,我就不要脸,嗯?”
“你要陪我去看娘?”裴云徵扬起头,“真的吗?”
“人都来了,你说呢?”
裴云徵欲起身,又被踩了下去。
“好娘子,我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
提信司一干人等坐在院中,满连没眼看。
他们四处张望着,一会儿捞捞锅里的菜,一会儿看看天。
啊,今天天气真好,我们什么都没看见,对什么都没看见。
柳砚词闻到了牛肉的香味,她松开手道:“这次勉强饶了你。”
老钱手疾眼快,将碗筷摆好,对柳砚词说道:“裴工家娘子要不要一起吃两口。”
老赵踢了他一脚:“柳小姐是什么身份,哪里吃得惯我们这些粗食。”
柳砚词理了理衣服坐下:“没事,我爱吃火锅。”
裴云徵本想提醒她回家再吃,但听她说爱吃便挪了挪椅子随她一起坐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