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瓦塔怎么会爆炸?
城中本有十几处正在燃烧瓦塔进行祈福的地方,这些地方的瓦塔几乎全部在一声声巨响中坍塌了。四分五裂的瓦塔摔在地上一片狼藉,烟尘霎时侵吞了街市,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相师手中结破秽手印,清风从明月中缓缓降来。爆炸后的烟尘不仅阻碍视线,凡人脆弱,会被其毒害,因此相师施法吹散了一城的烟尘。
卑囚国的男女老少本就围绕着瓦塔跳舞祈福,瓦塔爆裂,自然伤及不少人。有人被炸伤了脸部,有人被炸伤了手脚,街市上躺满了受伤的居民,他们哀嚎不绝,此情让人心惊胆寒。
明明是一场好好的祈福。
“是不是月神降怒了!”
“天哪,是不是月神不再保佑卑囚国了!”
衣衫破碎,血泪合流,片刻前还在载歌载舞的居民们惊惧不已。他们没有去及时去疗伤,反而跪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相师摸索到身上带着的那枚药瓶,只觉得空空如也,木犀草已经被用完:“我本不是会制作灵丹妙药的仙翁童子,只不过就地取材,拿了些天雪海特有的木犀草来用用,如今没了该如何是好!”
他离开天雪海的时候,带了不少木犀草出来,也终有用完的一天。他没料到的是,任何东西总是待到用时才方恨少。
瓦塔爆炸把很多在屋子里的居民也引了出来。街市上面站满了人,他们一边救治被炸伤的居民,一边收拾着破碎的瓦塔,乱局逐渐恢复了秩序。
相师早已按捺不住,靠近爆炸的瓦塔前去查探。雪白的瓦塔如今只剩下黑糊糊的一片灰烬,那灰烬的味道非常呛人,相师不禁掩面。
身后传来官家人的声音:“快快,把伤员送去医治。你们几个小心一点,把瓦塔给处理了。”
那些人并不是城防,只是一些在街市中维持庆典的火班夜士,不过好在有人来米维持局面。因为爆炸的瓦塔还在着火,夜士道:“各家各户速速去取水灭火!”
相师皱了皱眉,转头冲着那下命令的火班夜士道:“不妥!得先瞧瞧是什么东西爆炸了吧!”
那身材魁梧的火班夜士发现说话阻拦他们的是一个小女子,表情不屑:“你爷爷吃官家的粮能比你一个小女子知道的少?”
换句话说,轮得到你教我做事。相师微愠,如此场景也不好发作,只好耐心解释道:“平日里烧瓦塔无论如何也不会炸吧,事情肯定有蹊跷,你们拿水一冲什么东西都留不下来了。难道你们就这么给国主交代的?”
那夜士还想再说什么,但是他觉得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能被一个小女子驳了面子,假意怒道:“你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不知体统!”
不赶紧去处理事情,为了些所谓的面子扯七扯八的。凡人杀杀不得,打打不得,无论是不是自己属国的人,某种程度上都一样比魔物还难对付。
见相师无言反驳,那夜士真的找人拿来了好几大盆水,作势便要将还在燃着小火的瓦塔给扑灭。
哗啦啦,水明明是朝着瓦塔泼去的,可就这么在眼前转了个弯,水花直接扑到了那些夜士的身上,各个都成了落汤鸡。
不用想,相师肯定做了什么手脚。他摇着头叹息,独自一人将地上的灰烬扫进一张寻自己的告示上面。
“啊!怎么回事!”
“啊!你往哪泼水的呢?亏你还在做了三年的夜士!”
“等等,让俺看看!”一个精瘦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见那男子掬起一抔灰土,放在鼻尖下面嗅了嗅,他双眼放光,对几个夜士道:“这个瓦塔有假,寻常瓦塔都是用泥土烧成的,就算爆裂之后也不会碎成粉状。这些假瓦塔里面定是掺了些可以爆炸的东西,比如说硝粉。硝粉遇火自然就——嘭!”
夜士道:“你又是谁?”
那精瘦男子道:“俺是城西的打铁的周铁匠。”
夜士道:“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似的,你的口音也怪怪的,”
那精瘦男子赔礼笑道:“我是从邻国来的赘来卑囚国的,平日里忙着打铁,不怎么出来。”
夜士无话可说。铁匠平日里也做得是冶炼打铁的工作,因此他的话还是有不少可信度的。几个夜士也蹲下去将瓦塔的粉末扫起来,又将破碎的瓦塔装好。
相师侧身给他们让出通路来,无奈地笑了笑。他发现周铁匠正在看他,但也就是一瞥而过。相师这时才把目光放在周铁匠身上,这人来的实在奇怪,正需要一个可信的人支持相师的说法的时候他就来了。而且最奇怪的是,虽然周铁匠长得看似精瘦,但是他的身材就像是被裹起来的香肠一样,没有那层皮,肉就像是要炸开似的。
远处传来马蹄的声音。闻声而望,果然是乐猰带着两三个城防卫兵来了。相师感叹来得晚了,已经炸了。
乐猰发现了相师,两人即使有一瞬间目光相交,也很快错开了。乐猰他们听见了动静,顺路过来的。言语之间,他谈到他之前去见了国主。乐猰用指尖点了一些灰尘,放在鼻尖上嗅闻。
“这个味道确实不像是香,灰。”乐猰说话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一下,相师对上他的双眸,目光中划过探究,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会错了意。
乐猰轻咳一声:“刺鼻难闻,还有没有没烧燃的瓦塔?”
相师刚刚趁乱捡了一片,他咔一下掰下一小块扔给乐猰,剩下的自己揣着。乐猰接在手里观察了片刻道:“这不是正常的瓦片,今年的瓦片是谁供的?你们有清楚的吗?”
众人七嘴八舌。有的说瓦片没问题啊,有的说就是往日的谁谁家供的。
相师想起什么似的他突然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人在哪!”
众人发现又是刚刚语出惊人的那姑娘,都讶异非常。乐猰看了他一眼,表情平淡:“走吧,去城防营说说!”
乐猰骑上马给相师搭了把手,把他拉了上去,众人又是一阵惊叹!一开始还好,等马跑起来两人便开始各不相让。
乐猰:“抓紧点!”
相师:“多此一举,你摔得着我吗?”
乐猰:“为何还是这副样子,不麻烦吗!”
相师:“麻烦啊,经常被惦记还被人怀疑!还不是你要通缉我!”
乐猰:“你之前就不该掐国主!”
相师:“那卷轴是假的,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乐猰:“我信你它是假的!可别人不那么想呀!”
后面两个卫兵断断续续听到了些对话,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其实没听到什么确实的内容,只是觉得这女子眉飞色舞,大胆又放肆,居然对他们长官这么说话!想必两人关系亲近,交情不浅呐!
“你居然信我!”回到城防营时,相师在马背上对乐猰说道。
乐猰下马后伸出双臂接相师,相师一个没注意没踩在马镫上,直接砸在他身上,乐猰眼疾手快,揽住了他的双腿,把他放下来。
相师自己也吓了一跳:“居然踩空了,你倒挺结实的!”
乐猰看他:“小心点吧,这副样子实在不方便。”
两人到营棚里坐了下来。
乐猰:“你……睡醒了?”
相师扯着嘴角,尴尬一笑。不提这件事情还好,万一被乐猰知道自己拆了他的屋子可怎么办,于是相师立刻转移话题:“你知道孟姑娘吧,她说一个拉瓦片的客商是之前袭击过她的盗贼,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乐猰道:“自然有,她和她父亲被抢劫了之后,就同我说过那些人的模样。抓了几个人审了又不是,一直没找到犯人。”
相师道:“她一开始不知道那人是客商,只是看见了他手臂上的咬痕。等那男子说出自己只是客商,伤口是被狗咬的之后,路人都说她认错了。”
乐猰道:“你觉得是那人吗?”
相识道:“我在他身上打了一枚符篆,应该能找到他。”
乐猰道:“怎么找?”
相师想了一会儿,道:“你把你的手给我吧,我给你写一个相引符,那人会自动的到你这里来。”
乐猰迟疑片刻:“为何不直接写你手上。”
相师摇头晃脑,话语中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血肉招血肉,草木引草木,死物诱死物。”
意思似乎是在说凡人的血肉之躯之间才能吸引。乐猰沉默了片刻,拿出一只缠着绷带的手。
相师道:“你有伤啊,这怎么写?另一边儿。”
乐猰拿出另外一只手,脱下手套,一股血和草混合的味道传来。相师蹙眉:“这只手也有伤?!”
乐猰道:“上次黑气作乱的时候沾上了,一直没好。”
相师怔住,豁然起身,开口道:“再晚点,可没把你手废了!”
伤口已经溃烂了。
相师走到面前,把他的绷带撕开:“那是魔息啊。长官,你不是纵览了很多典籍的吗?没听说过魔息?”
相师摸向自己的药瓶,结果想起来木犀草已经没了,泄气道:“算了,待到用时方恨少!”
乐猰一言不发,狐疑地看着相师。
相师道:“你叫个下属过来吧,我写他手上。不出一刻,那人便会被吸引过来!”
乐猰听相师的叫来下属,相师把着那卫兵的手,沾了点热乎乎的灯油就画了起来。
乐猰盯着那卫兵,待写完后,他厉声道:“你脸红什么?”
相师这会儿才发现,因为这身还算韵味别致的女相摸了卫兵的手,卫兵脸红的就像被煮熟的螃蟹一样。
在相师打算逗弄卫兵之前,乐猰让那卫兵退下,告诉他如有发现速来通报。
相师无辜地耸了耸肩,他的女相和男相眉眼相似,不过骨相更流畅,一头如墨乌发搭着,显得格外柔情似水。世间最独特的美乃是雌雄莫辨的美,俊与美兼备,形与神皆有,可杀人于无形。
相师看了一眼乐猰溃烂的手,似乎在想办法并且想到了:“手来。”
乐猰探去。哪知相师抓起他溃烂的手,用自己的双手摩挲起来。
乐猰惊道:“你——”
相师一脸平静:“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不错,随着轻搓慢揉,疼痛在慢慢减轻,血腥味也退散了。
楚楚动人的女相,柔弱无骨的玉手,外加纤薄的身子站在他面前晃荡。相师知道乐猰在想什么,一语双关道:“忍忍吧,等会儿就好了。”
乐猰英挺的脸颊已经白了又黑,黑了又白,他还不忘努力自持。相师忍俊不禁:“要不等难民退了,找个夫人阴阳调和一下吧。对别人好点,别老在外面跑。”
干柴上面纵烈火,你可真是个好人呐!
乐猰无奈,求他道:“相师道长,请变回去吧!”
相师最后施了力,将乐猰的手丢开,乐猰的手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
“握个手而已。”相师长叹了一声,若有所指道:“都喜欢这副样子,我可不喜欢啊。”
乐猰见伤口完全恢复,惊异非常:“有劳了!”他还将相师那句语带埋怨的话也听进去了,竟开口道:“我也不喜欢,还是原来的样子更好。”
相师闻言爽快一笑,转身之间又已经是宽袍大袖,头戴铜花面具的样貌。他拍了拍自己的双手,隐隐蹙眉。看来他也只是把乐猰身上的魔息转移到自己的身上压制内化,好在魔息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乐猰看着他的样子,不由一怔。
相师平复了下,抖了抖袖子:“还是这样自在一些。”
乐猰扶额:“能换那个样子吗?这样出去不免会被别人拿住来领赏钱。”
相师一怔,他似乎又换了样貌。
乐猰起身,走到他面前:“从前听闻蜀地有艺人通晓换面神术,他们和相师道长比起来,也略逊一筹。”
相师正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男人脸,没有棱角,没有线条。若是放在人堆里面,绝对不会被看第二眼。这样的脸,正是之前在月神庙中,相师取下面具给乐猰看的那一张。乐猰极其聪明,当时便知道这张脸是假的,感觉受到了欺骗,负气地一走了之。
相师笑逐颜开,转过身来对着乐猰道:“给你看的都是假面,你为什么说相信我?”
乐猰道:“人是真的便无妨。”
相师“唔”了一声,对此回答颇感意外。
“那么也不能叫我相师了吧。”
“玉蟾此名,如何?玉蟾兄?”
梦游玉蟾宫,朱扉钉金铜。玉蟾宫主人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