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俊采还想着乌云踏雪怎么办,那么听话的一匹马真的可惜了。转眼间,乐猰带着相师来到了宫城门下。巍峨的宫城威严十足,棕灰色的墙壁宛如武士的战甲一般,透露威吓与杀气。
相师虽然身着朴素的青袍,飞袂飘卷,丝毫没有被宫城的气势所压制。乐猰依次同各个宫门的守卫通告,传令召见的侍者从两侧疾步而至,相师跟在乐猰后面亦步亦趋,宫城如同迷宫一般,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让人容易迷失其中。
好不容易到了正殿,乐猰禀告与那王座上面的卑囚国国主,国主缓缓转过头来,是一个满头银发的中年人,因为夜深了,穿着黄白相交的常服,正仔细打量着相师的。相师手执旌旗,肃然伫立于空旷大殿的正中,静默无语。
若是国主要见相师,于情于理也应该如同请神一般,应该斋戒数日,洗心革面,才能请神问神。相师多半猜测国主找他与火树银花大会上自己显露神通有关,国主借此机会有求于他也是常理。
可现在国主也不开口,相师也保持沉默。乐猰单膝跪地朝国主行礼,可他也没提醒相师见到国主时需行礼并表明身份,任由两者僵持着。
相师率先开口:“国主大概知我来历,找我可有什么事情?”
那国主如临大赦,赶忙让仆从给相师赐坐,竟也没怪罪他,眼神飘忽,频繁抿唇,似乎有些纠结不知道从何说起,终于国主下定决心般的问道:“你就是相师道长?”
相师道:“正是,国主是否需要相上一相才确认?”
国主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小王只是人界的国主,荣华富贵天已经注定,寿数皆有极限,也不用相了。小王膝下只有一女,她那日在火树银花大会上面,看见了相师的神通。”
相师有些意外,看样子花枝铁架确实是他扶起来的,但他没想到公主当时真的在场,也没想到公主看出了是他出手。
相师道:“公主是否有修过术法?”
国主脸色凝重了些:“她少时顽劣的很,确实是学过一些的。”
修过术法也不是什么坏事,萧俊采不明白国主为何如此反应。
接着,双方又陷入了一阵死寂。乐猰此时道:“国主,您不是想问,相师来卑囚国所为何事吗?”
国主吐出一口气:“是是,相师道长,作为卑囚国国主,我很有必要知道你此行的目的。而且多亏了你,那坍塌的花枝铁架才没有伤到人。”
相师没有马上回答,国主在耐心地等待,周遭氛围滑落进一种尴尬的寂静。
相师徐徐道:“为了——雪中魔灵。”
殿上也还有不少仆从和侍卫,他们一听见雪中魔灵迫不及待地交头接耳起来。萧俊采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他一直以为相师是顺路走过来的!然后顺手给卑囚国人解决麻烦的!
“雪中魔灵?”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雪中魔灵?”
“是啊,卑囚国都建国几百年了,雪中魔灵建国之前就被圣碑砸死了吗!”
国主倍感意外:“相师道长的意思是,雪中魔灵还没死?可卑囚国几百年来,再也没有遭过雪灾了啊!”
相师语带深意道:“它只是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威力罢了。但我还是要去找它。”
国主:“小王明白了,原来圣碑只是暂时克制住了他。相师道长,您如此神通,小王可否问一个问题?”
相师:“请问。”
国主:“您也是月神大人遣来助我卑囚国的吗?”
相师顿了顿,沉默了片刻,勉强承认:“顺便算吧。”
“是神官!”
“是月神大人的属下吧!”
相师忽然打断了他们的畅想:“为何直接猜我与月神有关?”
乐猰:“与公主有关。”
相师望向乐猰:“什么叫与公主有关?”
国主浑身震颤,十分激动道:“小女也是月神大人赐给小王,赐给卑囚国的啊!”
小呱闻言陡然一惊,萧俊采也是相同的反应,正主在这儿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了,你们怎么说是他做的。
相师为了进一步确认,询问道:“敢问公主芳名为何?”
国主道:“南荣秀萼。”
萧俊采心跳漏了一拍,南荣?南荣雄的那个南荣?老鬼的姓氏居然是卑囚国的国姓,难道他是国主的儿子?可他不是叛军的后人吗?国主方才不也说了,膝下只有一位公主,那为什么老鬼后面也跟着姓南荣了。而且同为卑囚国的幸存者,段无病、孟姑、柳判官没有改名字,偏偏就他改换了名字,实在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小呱和相师的注意点,好像不在南荣这个姓氏,而是放在了公主的名字上。
相师问道:“敢为公主芳名是哪两个字呢?”
小呱也在窃窃私语:“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过似的,玉京里有哪位神女也叫这个名字的吗?”
“啪!”似乎有鞭子的声音,抽在地上,有一女子不急不慢地踱步而出,那女子不似寻常女子妩媚窈窕,反而淡妆出场,英气勃发,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衣裙,但是双臂带着银白色的护腕,双手上还有皮制的褐色手套,手里拿着的是芙蓉九节鞭,金属声铿然有力,“父王,儿臣来了,相师到了吗?”
来者正是公主。国主一见亲昵地把她揽了过去:“相师道长,见笑了。”
公主笑眼弯弯,正值青春,灵动活泼。
相师像看呆了一样,小呱也凑过去瞧了一眼。他们似乎是震惊了,可并非因为公主的美貌,而是因为那张脸似曾相识。小呱觉得公主好像和一个人长得很像,但死活想不起来。相师这会儿应该是想起来了,但他没发出一点声音。
公主把鞭子收起来背在背后,神采飞扬地对相师道:“相师道长那日我见你使出神通托住花枝铁架了!我果然没有看错,是吧!”
“萼儿,你别这么放肆。多大了都——”
相师遽然打断他们:“敢问公主的芳名是哪两个字?”
公主很大方地回答道:“是秀美的秀,花萼的萼呀,怎么了?”
相师接着问:“那再请问一下,公主的芳名是何人所取呢?”
公主:“是我的母后,母后说我虽然是个女孩儿,但希望我将来不要娇气。于是起了这个名字。”
相师当场倒退了两步,吸了一口冷气。萧俊采一头雾水,秀萼不是一个女孩的名字吗?秀美的花朵,为什么说王后希望公主不要娇气才给她起个这样的名字呢?
公主:“父王,那句诗是怎么说的?”
国主微笑道:“棠棣竞秀,花萼相辉。虽然是用来赞美兄弟之谊的,可你母后也希望你以后能像花朵一样竞相争艳,永不服输,保持生命力。”
棠棣竞秀,花萼相辉,重点不在什么花花草草,而在最后“相辉”那两个字啊,那可是月神的名字!难道说这句赞美兄弟之情的诗句,也是月神的名字由来?!
乐猰这边一直观察着相师,他可能为了国王的安全,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萧俊采感觉到他是在观察相师听到此话的反应。
果然,相师许久都没有说话。公主的母后知道这句诗,恐怕和月神相辉,还有玉京脱不了干系。
相师:“敢问王后名讳?”
国主和公主相视片刻皆露出伤情的神色,国主强忍住悲痛道:“先王后阮兰可惜于秀萼出生三日后就去了。”
相师口中默念,眸光中闪过狐疑:“阮兰?是阮兰?”
小呱随旁附和道:“主人,没听过有哪个灵官或者神女叫阮兰的啊!”
相师低声道:“这公主完全就和过去玉蟾宫里的侍女沅捷长得一模一样。”
国主和公主似乎在为重新被提及的往事而神伤。相师也被突如其来的公主弄得有些晕头转向。萧俊采推测,秀萼公主长得像相师认识的女子,而且那女子应该和他关系还不浅,并且他还推测,那女子极有可能已经不再人世了。
乐猰见他们无人说话,朗声道:“国主,下官有事相告。”
国主道:“乐猰啊,你说来。”
乐猰将在集市上发生的异变说与了国主听,并且如实告知国主,相师当时又显露了神通。国主顿时惊异万分,敬意又多了几层:“相师道长,竟有如此本领,小王实在佩服,实在是佩服啊!”
秀萼公主也道:“好厉害!真的好厉害!”,她又冲国主娇嗔道:“父王我就说学点法术和功夫是有用的了吧,什么针织女红之类的,您就别老让我学了!”
乐猰打断了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国主,当时下官想要清查是什么人将那些有问题的铜币流入内城,可相师道长似乎知晓却不想透露。维护内城的安定和秩序是下官的职责,请恕下官不能履职之罪。”
好家伙!凡是都要弄到水落石出果然是他的脾性,一点没变。
相师目光落在乐猰身上,相师只是道:“城外有几个从东国逃难而来的难民,他们捡到了那些铜币,并用那些铜币进城换买些吃食。天上不会白白掉钱下来,那些铜币都是有问题的。”
国主了然,感叹道:“原来是难民。据说东国那边妖魔纵横,兵家不休,民不聊生。”
秀萼公主道:“还是我卑囚国好,百姓休养生息,亦无灾祸。”
乐猰道:“国主,下官自请去难民聚集的地方一探究竟,如果他们确实无辜,打发了他们去倒也无妨,如果他们包藏祸心……哪有无缘无故会召邪魔的铜币,难道说他们能控制铜币里面的东西?”
这句话点醒了国主。身为一国之主,必须要考虑到可能危害到安全稳定的任何因素。
国主沉默了片刻道:“乐猰,你辛苦了,让百猛将军代替你去吧!你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休沐了,你瞧,你的衣摆都脏成什么样子了。”
乐猰忙谢罪道:“请国主赎罪,下官一时失察,竟忘了殿前礼仪!”
萧俊采暗忖,这时候乐猰倒忠诚得很,怎么到后来对玉京就满身反骨,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国主问相师:“道长可能判断那些难民如今身在何处?”
“在城东外。”相师清咳了两声,说得随意:“国主,我也要和那个猛将军一起去。”那语气极为坚定,已是不可动摇。
国主道:“这样也好,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招数,相师道长你通晓法术,乃是良助。”
乐猰将头偏开,紧抿下唇,躲过相师的目光。他似乎有些不忿,相师一开始并不打算告诉他,可面对国主又如实吐露了。
侍从进殿领着相师去和百猛将军会合。待他们走后,国主朝乐猰道:“乐猰,你去监牢里看看,那几个被抓来的老弱妇孺。审审到底是什么情况,是不是也和那些难民有关?若是实在审不出什么,就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