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俊采跟着小仙童的指引，要去文渊阁面见玉京最大的文神——文魁星君，商量他以后的去处。南荣雄应该是把他想要做武神的意愿听进去了，陈情书里面可能会提及。府君八马难追，不可能不成全他这些个小愿望。

玉京还如初到一般无二，仙云缭绕，弦乐飘飘，亭台楼阁遥相对望，峰塔水榭高低错落，玉京甬路白皙洁净，处处镶有花鸟，水云的图样，别有生趣意蕴。他正在仔细观察，想和记忆中初到玉京时的场景对比，却差点撞上迎面走来一队人马。

原本以为会被呵斥一顿，但是只听到轻微一声叹息。来者居然是那雷神。如今他脱去了神君锦衣，形容平凡，还有几分颓丧，身后则是押送他的玉京守卫。在雷神的左手上，还挂着一个模样金贵的马头桶，和雷神潦倒的现状很是不符。怎么着，还拿了个值钱的东西走？萧俊采想叫住他，心里第一个疑问是：这么快就审完了？第二个疑问是：他现在要到哪里去？可他张了张嘴，把话吞了进去。只是目送着雷神离开，目光接触之时，雷神眼神闪躲，并无二话。

萧俊采等他们走远之后，拉住接应他的小仙童道：“那个，雷神君要去哪啊？他被贬下凡了是吗？”

小仙童靠过来，悄悄咪咪且煞有介事地道：“据说昨天该说的都说了，帝君也没说什么，就让他提着那个桶滚下界去。”

“去干什么？”

小仙童没回答他，倒是先退下了，又有一名小仙童接着他继续往前走。萧俊采心感郁闷：怎么还带换人的？他也不好再开口问。不过那个金桶看起来挺值钱的，可能是神界给雷神留的盘缠也说不定。这么看来，玉京还挺慈善的！

萧钧来到文渊阁，神使们抱着卷轴一叠一叠从他眼前闪过，并往正殿中央最大的那张白玉案几上面送去。一中年男子正襟危坐，对着纷至沓来的卷轴，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时不时对下面的文官简明扼要地交代几句。萧俊采目瞪口呆，他打量着那中年男子的仪容气度，心下赞叹：头戴乌纱冠，星光然耀，身着皂罗袍，气沉宇内。身围彩霞飘，聪颖指尖绕。难道这就是大叔的魅力吗？

萧俊采顿了顿，看准了一个时机，请旁边的小仙童代为通传。中年男子抬起头来，和蔼一笑。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唔，萧官，是你吧。我听说过你了。第一次遇上那白尸魔头也能从容应对，不愧是在南明公手下锻炼过的。”

萧俊采略一作揖：“文魁星君安。”心里却想：“完了，我本想在玉京好好闯闯，却没想到现在别人都拿我当酆都的尸奴，怎么感觉以后会让我束手束脚呢？”

文魁星君得空呷了一口茶，长舒了一口气后，对萧俊采道：坐吧。待萧俊采坐下后，道：“你要好好感谢他，如果不是他抓到真正的萧钧，你恐怕就被李代桃僵了。”

萧俊采一惊：“那个真正的萧钧，现在在您手上？”

文魁星君颔首道：“对，不过最后会送回酆都轮回。那个人也算是愚蠢又可怜。他贵为王子，却没有什么见识，喜爱玩弄小聪明。萧义鸿是贵族，但她母亲是旁的不知道多远的旁支，小时候就为国祈福做了修道者。后来，萧钧想要讨好于萧王，用赔款解决外患，偷学了萧义鸿点石成金之术，把国家武库里面的兵器都给点了，结果白榆大闹王廷，要求惩治为事之人。”

萧俊采吸了一口冷气，十分惊愕：“雷神君本姓萧，我还以为是萧氏王公的后裔，结果他是随母姓呀。”不仅如此，他耳边还隐约想起了白榆咒骂雷神时，尖利的叫骂声：“我□□爹”。现下他完全明白了为什么白榆骂爹不骂娘了，白榆忠于萧昌国，至少是不会对王族不敬的。

“对，可是萧钧毕竟是王子，而萧义鸿母亲只是个无名的郡主。事情暴露后，萧王肯定选择保自己的王子，把萧义鸿推了出去。而一开始，是萧王因为交不起给津武国的岁贡，才找懂异术的萧义鸿寻到了点石成金的方法。”

“萧义鸿被关入死牢的时候，萧王曾经将白榆的作战计划泄露给他，让他占卜凶吉。他为了活命，就连夜用分身之术去了津武国，泄露了机密，因为自己懂异术，被津武王奉为上宾。萧昌国灭国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萧义鸿在津武国发现了逃难的萧钧，于是就把他一直囚禁在自己的雷神庙中。”

萧义鸿既没有杀掉萧钧也没有放过他，其中的感情一定非常复杂。一面肯定羡慕萧钧的出身，一面痛恨萧钧偷学点石成金的方法，害自己做了替死鬼，一面又念在他也是萧昌国人的份上，不忍动手。所以只好一直把他囚禁起来，算是保留自己心中还有萧昌国的凭证。

萧俊采道：“那他现在？”萧俊采非常好奇雷神被抓回玉京之后，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如今，津武国也亡国了，就算雷神没有暴露自己改换姓名，卖国求荣的事情，之后的供奉也会大减，神途不可能再通畅了。

文魁星君道：“已经发配了，你不知道？此事可是震动玉京，可谓是人人皆知。”

萧俊采顿觉自己消息闭塞，矮了一头：“怎么就震动了呢？我这里还风平浪静呢！”

文魁星君笑着拊掌道：“哈哈，帝君下凡一趟，生出太多奇思妙想了！”

这件事和帝君又有什么关系？

文魁星君见萧俊采满眼好奇，解释道：“你当初也进过萧昌国的王陵是吧？看见了那个马头金斗了吗？”

现场一片混乱，萧俊采哪还有什么记忆。

文魁星君摆摆手：“没看见也没关系，萧义鸿被抓之后，提出要去祭拜一下萧王。你应该也知道，津武国人抢了不少财宝，导致萧昌国王陵中连一件像样的陪葬品都没有。”

萧俊采这才点了点头。王陵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就凭那枯木遮掩，乱石环绕的样子，他一开始压根想不到那个地方居然是个王陵。

“去的神官中，有人在墓穴里发现了唯一一件金器。据萧义鸿说，那是萧王生前最爱用的便桶，是个纯金的宝贝。估计是个便桶的缘故，津武国人嫌晦气，才留给萧王的。”

萧俊采皱着眉头笑了起来：“有这样的事情啊，我还以为那王陵中真的什么值钱得都没有。毕竟那个偷偷进去的那个土地神也说，什么都没有。土地神他又被救出来吗？雷神好像因为他擅闯王陵，把他囚禁了好几百年。”

文魁星君道：“土地神属于地仙，已经交给陌影去处理了。帝君觉得萧义鸿见到那个马头金斗应该会很怀念。”

萧俊采：“啊？”

文魁星君敛了脸上的笑意道：“虽然事出有因，但他的反叛，导致忠将身死，母国灭亡，百姓流离失所。可他却在敌国苟且，甚至还飞升成神。如果不处罚他，岂不是让下界的人会认为卖国求荣的人不仅不会被惩罚，还能平地飞升吗？帝君觉得萧义鸿每次见到那个马头金斗应该会想到自己过去的罪孽，所以命他提着金斗去打扫五谷轮回之所了。”

萧俊采现在明了：原来是拿着那便桶去打扫茅厕了！只要手里提着那个金色马桶，可不就得时时刻刻反映自己的过错了！

但还有一处疑问：“那……他是负责整个凡界的那个什么的清扫吗？”

文魁星君道：“主要是凡魔边界的。帝君想看看他今后能怎么应付白榆的追杀。何况白榆受伤，他又是神，轻易死不了的。”

“……”

萧俊采好好消化了一下刚才听的这些爆炸性消息，指着自己道：“星君，那我呢？”

文魁星君招呼他上前去：“你们家府君说会给你写一份陈情书，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萧俊采在路上没看，他现在还比较相信南荣雄。他在包袱里找了一下，直接递给了高座的文魁星君。

“嗯——”文魁星君边看边点头，面露肯定之色，萧俊采生出一种自己能去不错的地方做武神的幻觉。

“嗯——”文魁星君面露笑意，又打量了下着萧俊采。

“哈哈哈！”文魁星君笑着将陈情书折起来揣在袖子里放好：“萧官，你想知道写了什么吗？你看过了吗？”

萧俊采用了甩头，心中祈祷：“南荣雄你别给我啊，我这么信任你的，有一个雷神整我就已经被折腾够了，要不是我机灵，早就被白榆一刀劈死了。”

文魁星君道：“萧俊采，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自己起的，外加府君改的。这么回复应该没事儿吧。文魁星君喃喃道：“人间曾有一才子登阁作序：‘雄州雾列，俊采星驰。’”萧俊采又听见那酸溜溜的诗文，和南荣雄写的如出一辙，他也不懂什么意思，索性道：“我自己起的。”

文魁星君似乎在批复着什么卷宗，又交给身旁的神使，然后对萧俊采道：“去吧。”

萧俊采不解其意。

文魁星君见了他这副蒙在鼓里的样子，忍俊不禁：“你家府君也是有意思，说你资质平庸，心思飘杳，难当大任。误打误撞被萧义鸿当成萧钧之后，才得一丝仙缘。总而言之，应该多修炼一下心性。你家府君请求我将你收下，并且让我谅解一下你，人美字恶，哈哈！”

萧俊采心中怒涛翻涌。本来他以为自己至少继续在一个神君手下做个打手，这下好了，他恨死南荣雄了。什么叫资质平庸，他可是在白榆手下出逃多次的人。他要想证明自己，可南荣雄却断了他的希望。他死乞白赖地再争取一下：“星君，我就愿意做个武夫，您放我去守卫玉京都是可以的。”心中不是没有些小算盘，那守卫玉京的日游神多威风，守在玉京就行，也不用到处奔波。

文魁星君脸色一白：“做人做神，贵在忠诚。你方才不会在心中诋毁你家府君吧？他说得很有道理，你就给我好好留在文渊阁去整理卷轴。”

“星君！”

“别说了，本君接下来还有要紧事，你快走吧。”

逐客令来得很快。

“星君，能不能再打个商量！”萧钧被几个童子一起赶了出去，又有神使围过来说要带他去自己的位置上，让他赶紧去做文魁星君要求的事情，不要以为自己长得不错就想偷懒，案卷可不管你长成啥样。萧俊采委屈地抱着自己包袱，三步一捶胸，五步顿足，磕磕绊绊地来到了文华殿。文华殿在文渊阁的东边，毗邻文渊阁。黄色琉璃瓦掩映着朱红的漆门，透过正门看去，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灵官，至少有数百人之众，各个按卷执笔，萧俊采看了直呼头疼，和森罗殿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神使拿着一张玉笏，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念念有词：“西二十行，北二十五列。灵官萧俊采，那是你的位置。你现在是文华殿一级刀笔吏，一个月可得五十阳功。”

萧俊采拧着眉头：“怎么这么少？我以前在雷鸣殿，一次任务就发十万阳功。”

神使环顾一周道：“这里这么多人你没看见啊。”

“……”

这时候，文魁星君身边另外一名神使匆忙地追了过来，严肃道：“终于赶上了，萧俊采，星君让你把雷神给你的阳功都老老实实上交上来。”

“……”

萧俊采把身上能搜出来的几张金箔都摸了出来，他也纳闷怎么就只剩这么点，那两个神使可以说是毫不客气地全部给他收缴了，脸上还隐隐浮现出喜不自胜的表情，还朝萧俊采道：“算你识相！”

“……”

“哼哼。”萧俊采只得无可奈何地穿过案几和卷轴的海洋来找到自己的位子，愤懑地一坐，右腿高高翘起。周围都是唇红齿白、相貌俊美的文静小生，还别说，论样貌他还挺适合这里。没了前途，没了积蓄的他开始翻看起桌上的案卷起来。上面写着雷鸣殿神纪绍天三百五十年到六百零一年的阳功收支情况。他分到的部分是阳功收入部分，案几旁搁有一把碧玉算盘。虽然他不善文，但是也懂什么意思了，这是要他去加个数啊！幸好不是让他写诗词歌赋，他不仅说不出什么好话，还可能因为乱用词语而被歌颂对象殴打。

算盘噼里啪啦打着打着声音就越来越弱，倔强的头颅越埋越低，细微的鼾声逐渐响起。不出所料，一级刀笔吏萧俊采陷入了梦乡。梦里好像有人授他为玉京九天大元帅，让他统领无数天兵天将，他将魔族邪物打得落荒而逃，神僚尊敬，人间敬奉，哈哈哈哈。他张着嘴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么快就睡着了其实也不能怪他，昨晚在紫烟城闹腾，前几天也没怎么休息。毕竟，他又不是另外一个“十日郎”。南荣雄也在梦中出现了，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对他动手动脚的，似乎在他身上寻找着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印记。萧俊采眉头皱起，大骂他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光着脚踹着他的肩骨，狠狠地将他踢倒。

“啊——”

谁在叫？难不成是府君那倒霉家伙，可光听声音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