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最后,罗丰年腆着肚子,方沅垂着脑袋,走出了明庭酒店。
这里离星启远,又是富人区,狗仔和记者不会想着来这堵人,相对清静,两人都喝了酒,开不了车,只能在路边等着代驾。
罗丰年有些挫败地蹲在马路牙子上,从口袋摸出烟盒抖出一根,递给方沅,等方沅接过去,他又抖出一根给自己。
方沅烟瘾不大,平时几乎不抽,除非是拍戏有压力,才会抽两根劲小的放松脑子。
吸了一口,方沅被浓烈的尼古丁气味呛了一下,偏头咳嗽两声。
罗丰年刷了刷手机,方沅相关的热搜还在榜上挂着,“看来这次赔钱是板上钉钉了。”
“老板。”方沅突然有了些精神,推了推罗丰年。
“干嘛?”
罗丰年顺着方沅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彩票亭。
“方沅,你脑子进水了吧?”罗丰年怒斥。
十分钟后——
“艹,第五张了,一分钱都没中。”罗丰年将刮刮乐摔玻璃柜台上,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可置信地抓了抓头发。
正在刮第四张的方沅惊喜道:“我中了十块!”
“你手上这张他妈花了二十块买的。”罗丰年怒喝,“你还倒贴十块你知不知道!”
“……”
两人在老板跟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中结了账,重新蹲回了刚才那溜马路牙子,点燃第二支烟。
方沅不忘问:“买彩票的钱能报销吧老板?”
罗丰年已然出气多进气少,含恨道:“别气我了方沅,我心脏好像快要停跳了。”
方沅臊眉耷眼,不敢吱声。
路灯稀疏,夜风萧瑟,两边的栾树被吹出沙沙的响声,落叶被风卷着从两人面前飘过。
就在两人一起凄凄凉凉地cos乞丐时,一辆低调但奢华的黑色轿车停在他们不远处,车上下来的青年看见蹲在路边的方沅,微微睁大了眼,“方先生?”
方沅认识这人,郑修闻的总助,路丛。
乍见熟人,方沅双眼眨了眨,仰头热络地打招呼,“路总助。”
罗丰年叼着烟眯眼看过去,“谁啊?”
方沅没来得及说话,路丛已经将轿车后座的车门,对着方沅身后说道:“郑总。”
嘶。
那种骨头缝发冷的感觉又来了。
方沅夹着香烟的手抵在膝盖上,垂下眼,看不清表情。
罗丰年迅速反应过来,弹跳起立,“郑总,还没走呢?”
说着拿手推了一把装死的方沅。
方沅苦不堪言,不得不起身站到罗丰年身后,还是没抬头。
“罗总。”郑修闻颔首。
罗丰年自动切换社交模式,“刚才包间人多,来不及和郑总多说几句,听说郑总最近在忙扩建影视城的项目?”
这还是罗丰年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不管真假,先唠上最重要。
郑修闻单手抄兜,语气漫不经心,“罗总消息灵通。”
罗丰年笑得情真意切,“这是大好事啊,我早就说影视城来来去去那几个景,导演没拍烦观众都看烦了,我公司的演员都盼着影视城扩建呢,好给影视行业注入点活力。”
“你公司有戏演的演员不就我一个。”
方沅在罗丰年背后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试图快点中止这段没有营养的攀谈。
被拆台的罗丰年回头瞪他,压着声音回:“你少说两句会死是吧?”
郑修闻终于看向了整晚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这也是他今晚第一次将目光落在方沅身上。
方沅今天穿了件款式简单的白衬衫,解了一颗纽扣,露出的锁骨线条优美得宛若艺术品,两条长腿收在纯黑的西裤里,如此简单的打扮,偏偏他穿出别样的清冷和魅力。
郑修闻的第一反应却是,相比三年前,方沅瘦了一些。
方沅本就不是易胖的体质,身上挂不住肉,一瘦,五官处的阴影便更深,美则美矣,显得分外易碎。
郑修闻眼色暗了暗。
不知道是不是罗丰年的错觉,眼前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心情好像在一瞬间变差了。
罗丰年手里的香烟忘了掐,他试探性地问:“郑总闻不惯烟味?”
郑修闻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听清罗丰年的话,只是随意点了点头。
屁嘞。
方沅咬了下唇。
装模作样。
事后烟又不是没见他抽过。
郑修闻没有多停留,“先走了,罗总请便。”
说完,不等罗丰年应声,稍弯下腰,坐进了一旁的黑色轿车中。
路丛关上门,绕回副驾驶前还和方沅道别,“方先生再见。”
方沅和他摆了摆手。
轿车远去,原地的罗丰年面如土色,“我不会因为忘了掐烟把他给得罪了吧?”
完全将方沅为什么会和郑修闻的助理认识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也可能是他看不惯我。”方沅尝试提醒他。
“得了吧,你这么个小人物,人家听没听说过你还不一定呢。”罗丰年嫌弃道。
说话间,代驾小哥终于骑着折叠电瓶车出现,“老板,是你叫的代驾么?”
另一边,车内寂静无声,没有音乐,也没有光源,司机安分守己地开车,路丛敏锐地感觉到自己老板的情绪不太美妙,透过后视镜默默地观察着。
郑修闻看向窗外,建筑间各色的霓虹灯光扫过他的脸,冷硬,矜贵。
他左手搭在右手的小臂上,修长有力的手指隔着衣服收拢,上下移动着摩擦了下。
似乎是没起什么作用,他转头对路丛说:“药。”
路丛没有第一时间按吩咐做事,“您今天用药的剂量已经超过医嘱了,再吃的话可能会有不良反应的。”
郑修闻蹙眉,说话的语气沉了点,重复,“药。”
路丛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劝,动作利索地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包中翻出便携药盒和矿泉水,递过去。
白色药片被倒在掌心,郑修闻就这水咽了一颗。
药一时半会还没有起效果,从骨头里泛出的不适感还在持续不断地折磨着他,让他迫切地想要得到触碰,郑修闻脸色难看地闭眼假寐,尝试忽略这阵折磨,等着药效来临。
过了一段时间,他眉头稍解,重新睁开了眼。
注意到路丛的目光通过后视镜落在自己身上,郑修闻问:“想说什么?”
路丛意识到他没刚才那么难受了,壮着胆子问:“方先生怎么也在明庭?”
提起那个人,消退的不适又有卷土重来之势,郑修闻不带情绪地说:“他来见赵敬山。”
路丛当然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方先生这两天应该不太好过。”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路丛大概看了下网友整理的瓜条,出于对方沅浅薄的了解,这次属实是祸从天降。
郑修闻语气冷冷,“他自己多管闲事。”
“方先生总是这样好心。”路丛替方沅辩白了一句。
郑修闻扫了他一眼,哼笑,“他好心?你很了解他?”
自知说错话的路丛顶着威压逃避了这个话题。
好在郑修闻放过他,须臾后,话锋一转,“李衡现在在哪?”
“昨天之后还没有露过面,大约是在市郊的别墅里躲着记者。”路丛说。
“祝妍芝呢?”
“今早被拍到出发机场,应该是去参加一个商务活动。”
郑修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路丛揣摩了一下自己老板的心思,试探性地问:“需不需要让李衡来见您?”
恒合是李衡下一部电影的最大投资方,别人李衡或许能躲掉,但郑修闻不行。
“又没有求到我面前来,和我有什么关系。”郑修闻勾起嘴角,笑得没有温度,旋即闭上眼,是不愿再出声的意思。
得,揣摩失败,路丛无奈,自己老板的心思是越来越看不透了。
*
事件发酵的第三天,热搜榜相关的话题少了许多,可关注进展的网友依旧在当事人们底下的评论区索要回应。
方沅将自己的评论区刷了刷,寥寥无几的粉丝已经淹没在刀光剑影中,呼声微弱。
实在不忍直视,他退出自己的主页,转而搜起自己的名字。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有网友将他出道近五年来所有的资源做了条汇总博,评论区网友根据内容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前几年拍的都是大制作一二番,怎么后来资源跟跳崖一样?]
[是不是得罪人了?]
[除非是资源咖,不然怎么会出道没多久就进大剧组拍戏?]
[那就是傍上的金主把他踹了。]
[怪不得这么糊,人品不行,抱大腿也抱不好。]
不是……你们福尔摩斯吧?
方沅惊得下巴都掉了,这么一条汇总博都能把真相还原个八九不离十,你们还吃什么瓜啊,转行当侦探呗。
他翻身坐起来,换了个虔诚点的姿势继续刷。
[瓜组不是爆过他的料么?只是太糊,无人在意而已。]
[这人也是有意思,我刚看了一眼,他演的角色当初都挺出圈的,偏偏他本人火不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就有印象了,说他罢拍那件事吧?]
[对啊,都有剧组工作人员出来锤他了,说他拍一半不拍了,只能临时换演员。]
[听说最后也没换成,那部电影最后不了了之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真情实感心疼剧组打工人了。]
[这是他第一部当一番男主的电影吧?太儿戏了。]
[不止呢,刚出道那会儿还被《逍遥令》换过。]
[到底是人品烂成什么样啊?不是被退货就是罢演?]
[这种人就不配做演员!]
方沅下巴抵在膝盖上,滑动手机的速度变慢,每条评论停留在他眼中的时间变得更久。
那些有棱有角的字映在他眼中,好像变成一把小锤子,敲打他的神经,传来钝痛。
最后他干脆不再动作,任由屏幕画面中央定格在说他不配做演员的那句评论上。
他眼底的光明明灭灭,有些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