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八月的情景。
打从出生的刹那,五条悟就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襁褓之中的六眼神子缓缓睁眼,看着这纷乱无序的世界,还有那些跪在他身前的刺客。
真是无聊透顶。
五条家相隔一千七十三年迎来了同时拥有六眼和无下限术式的神子,五条悟活在家人充满恐惧又尊敬的视线中,然而一切的一切在那双看透咒力流动的眼睛中,不过是一堆烦人的数据而已,无时无刻都在飞速运转的大脑在诞生之初起就像是某种诅咒。
那时候的五条悟还没有反转术式,无条件发动的六眼使他对侵扰折磨着大脑的资讯产生无比的厌恶,偏偏他知道自己生来就是要站在人类顶端的王。
神子大人啊,帶領五條家走向新世界的頂端吧。
既然這就是世界賜予他的責任,那就這樣吧。反正一切都是如出一轍的枯燥無味。
直到某一天。
总是空无一人的偏院中出现了一位小小的小偷。
一小团铺满雪花的人儿缩在花丛中,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少爷,手里还攥着一束白色的鲜花。
那是五条悟最喜欢的雪沙华。
小少爷本应因为自己钟爱的花朵被摘掉而不悦,然而他却隔着冬天的大雪呆住了。
从来没有任何事物是六眼“看不见”的,除了眼前这个五条悟第一次见到的小家仆。就算是没有咒力的建筑物也会挡住咒力流动而在六眼的脑中浮现具体的形状,但明明肉眼看见了这活生生的小人儿,六眼却无比清晰地告诉他,眼前不存在任何东西。
咒力如同没有感受到眼前有个活人一样穿透而过,五条悟第一次有了闭上眼睛就看不见的事物。
“你是谁?”小少爷警惕地看着那个和他一样年纪的脏兮兮的小团子。难道是刺客研发了躲过六眼侦测的方法?
小团子没有回答,把雪沙华从背后捧出,笑着说:“悟,生日快乐。”
五条悟和八月之间总是保留着没人捅破的疑问。你是谁,你是什么,为什么六眼看不到你…相识的二十五年间,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默契,仿佛掀开天窗就会使他们的关系彻底崩塌。五条悟第一次允许了人类进入他居住的偏院,无视了家主和家人的一切暗示,神子大人第一次利用无人胆敢违背他意愿的这份特权,把他世界中唯一的例外留在了身边。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的身份,甚至他想过是不是他过于孤独,给自己想象出了一个玩伴,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存在的朋友……
然而他放不开手。当八月履上他的眼睛让他闭目的时候,六眼涌入的资讯隔绝在了对方的手掌之外,五条悟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还是个人类。
不是六眼,不是神子。是五条悟自己本身。
“悟。”
“嗯哼。”
“我们溜出去吧。”
秋天,是枫叶的季节。建在郊外的五条本家大门紧锁,对各种通道了如指掌的八月偷偷带着自家少爷从后门溜走。
困在鸟笼的金丝雀第一次看到了偏院外的世界。
一改平时在家中的姿态,八月拉着五条悟小小的手走遍了夜市的每一个小摊,不依靠任何咒力捞到了一池子的金鱼,还有一切对于五条悟来说新鲜的事物。
他们在渡月桥的栏杆上接住飘落的红叶,看着它们穿过指间,落在河里留下一圈圈的涟漪。
“悟,你看到的是群星的轨迹,还是京都的夜景呢。”
微风掠过五条悟的指尖,河岸旁的灯笼为六眼染上了人间的烟火。
心脏的深处被拨动了弦线,五条悟在那一天下定了决心——
“是你。”
由始至终,五条悟自己的瞳孔里,只装着一个人。
——往后的每一步路,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
东京咒术高专。
夜蛾正道看着五条悟从本家拿回的藏书,深深叹气。
“所以,你们去扫墓的时候刚巧发现夏油杰的尸体不见了,然后从五条家保留的藏书中确认了是一个名为羂索的特级诅咒师夺走了夏油杰的尸体,继承了他的咒灵操术,正在策划与两面宿傩的合作,让世界重新堕入平安时代百鬼夜行的盛世?”
八月和五条悟点头如捣蒜。
要是事情真如他们所说的这样,咒术界、以致普通人的世界,也许都会面临难以预测的灾害!
“羂索的目的,你们可有头绪?”夜蛾正道问道。
五条悟指着桌上最右边的竹简。“这是公元900至1000年菅原家的纪事录……菅原家就是五条家的前身。纪事官记录,时任家主,在我之前的上一个同时拥有无下限术式和六眼的术师,同时也是渊月殿的创始人——菅原觉,在与神秘咒灵的对战中死去。”
身旁八月补充道:“那个神秘咒灵的身份至今无人知晓,只知道,那个咒灵和羂索定下过束缚,可以算作是羂索花尽心思杀害六眼术师计划的一部分。”
“还有这里的这几分纪事录……五条家祖上总共有十三个六眼术师的死亡与羂索有关。”五条悟的食指敲在木桌上。“每一个死于非命的六眼术师,都是执行和星浆体有关的任务时遭到了杀害。”
夜蛾正道呢喃:“星浆体……”他惊愕地抬头:“天内的事情,会不会羂索也参与了其中…?!”
八月道:“伏黑甚尔死了,盘星教也早就消失,现在这些都已经无从考究。”他神色暗了下去。“羂索肯定有一个更远大的计划,这个计划与星浆体或者天元有关……若果六眼术师的目的是要保护星浆体,那羂索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星浆体,阻止天元与星浆体同化……”
“懂了,他想要让天元大人成为超越人类的状态。”夜蛾正道摸着下巴沉思。“天内理子死后,现在的天元大人,能帮助羂索达到他的目的!”
校长室内,无人说话。
夜蛾正道也不愿相信这个可能性,若真有此事……
后果不堪设想。
“这件事,我要和渊月殿的长老商讨。”
不是摘星塔,而是渊月殿。
八月嗤笑:“如今的渊月殿有什么本事?你去多半会被追究责任!你忘了天内的事情后,今井校长被执行死刑的事情么?还有虎杖悠仁的事件,是谁大摇大摆在摘星塔里用诅虫执行私刑?”
夜蛾正道说:“菅原觉设立渊月殿的时候,首条规定就是若摘星、触日塔有何要事,必须上报——”
八月不愿继续听下去,转身就离开了昏暗的室内。
“八月!”夜蛾正道还在呼喊。
去他妈的渊月殿。
八月第一次觉得以自己命名的总殿如此地噁心。
觉就是为了这样的未来,白白死去了啊。
“年时憬、菅原觉、五条悟……”五条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八月没有回头:“你想问什么?”
五条悟默然看着他。“五条家祖上同时拥有无下限术式和六眼的三人,你刚巧都认识,三人还都是サトル——”
“是,那所以呢?”八月难得暴躁地打断他的话。
“——八月,看着我。”
五条悟很少这样叫他。八月在背后握紧了拳头,不情不愿地顿住脚步。
四目相对。
那双美丽得超脱凡间的眼眸中第一次攀上了难以言说的情绪。
五条悟低声问道:“那你呢?”
八月抿唇。“我?“
“你看到的,是群星的轨迹,还是京都的夜景?”
——你看着的是サトル,还是五条悟?
打从一开始,八月就想到总会有这么一天。
他在五条悟的身上寻找着サトル的痕迹,每一世的月都在想,到底他看着的是年时憬、菅原觉……还是之前的每一个サトル?
八次轮回,七次相恋,七次葬送。
他——第八世的月,看着的到底是五条悟还是他前世的爱人?
八月沉默不语。
五条悟向后退了一步,似乎已经得到了他的答案。
一双手却轻轻地履上了他的眼睛。
漆黑中,跨越了亿万年时光的吻,带着难以抑制的颤动落在了唇上。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