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意识陷在最深的混沌中也能感觉到肩膀处撕裂般剧痛。
越来越痛。
大汗淋漓的谢知仪猛地睁开眼,却发觉周围烛火幽暗,胡须半白的慈蔼老头一手摁住她肩膀一手握住细细袖箭正欲拔出。
她喉咙干涸得要命,此时被老头动作吓得惊恐地瞪大本就蓄着泪的眼眸,祈求般地摇头,“别拔,别拔,先别拔。”
这表情孙契看了都觉不忍,“谢小姐,此箭不拔没法止血啊。”
谢知仪大睁着眼无助地流泪,生怕她不看老头便把箭拔出来了。
“别拔,别拔,我受不住的,我受不住的。”
湿漉漉的眼睫无力地颤抖,颊侧泪水被人抹去时谢知仪这才发觉自己竟枕在闻清许腿上,他眼下泛着些病态的青,黑亮的眼仁一眨不眨沉默地将她看着。
少女冷汗打湿发丝,青丝凌乱地贴在苍白小脸上,湿润的眼眸同鼻尖都染着红,整个人像朵脆弱易折的玉茗。
她泪流得更厉害,谢知仪后悔,后悔自己多事要受如此惩罚,早知将他推开后自己会中箭她决不会有任何多余动作。
“闻大人,这箭究竟是拔还是不拔?”
孙契知晓她痛,可当真不能再拖了。
滴落在指尖的泪珠像是一路滴进青年心口,将他自认为冷硬似铁的心也浸得湿润,闻清许自出生便被断言六亲缘浅,母亲过世后他都不觉孤寂,偏生谢知仪不知疲倦地将他缠着恋着,他确实不甘,不甘这份眷恋换给旁人,哪怕误会解开时也只畅快一瞬,随后便是发自本能的怀疑。
只是他将这些怀疑暂且压在心底,可多疑敏感之人同人亲近时犹如含沙海贝,熨帖的同时也会分神抽离出来冷漠地审视。
审视她,也审视不知究竟是否沉沦其中的自己。
但这些多疑在谢知仪中箭时彻底粉碎。
她坦荡的偏爱光明正大地将他照拂着。
让他心底的阴暗与自私无处遁形。
更显得他胆小懦弱又可笑。
孙契声音将他思绪拉回,闻清许不敢再看少女湿漉漉的眼,只说,“拔罢。”
谁给他替她做主的资格?!
话音未落谢知仪挣扎起来,她泪水同薄汗将整张脸都打湿,被他两个字吓得浑身都冷涔涔地打颤,“不许拔!”
她张嘴大叫,口中却募地被他虎口堵住,青年拇指同食指分开顶在她面上,声音嘶哑,“痛就咬我。”
“唔!”
袖箭被人猛地往外拔,箭矢自血肉中抽离之痛犹如火钩刮肉,谢知仪只觉自己痛得魂都散了一回,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抽搐一瞬,犬齿狠狠咬住他指间软肉。
短箭同她彻底分离时,谢知仪再也撑不住,紧绷到极致的身体骤然软下去没了力气,只余剧烈起伏的胸口表明她生机尚存。
累到指尖都抬不起,谢知仪泪水又淌下来,她唇瓣被闻清许堵着合不拢,却也没力气让他把手挪开。
下一瞬药粉接触创面,火辣痛感仿佛有铁钩在伤口搅弄,谢知仪呼吸一滞眼前发黑,浑身不受控制地挣扎却被人按着难以动弹,她发泄不得只能含泪狠狠将他咬住,咬得齿关打颤铁锈味在口中蔓开也不松口。
她为何要经受这么一遭!
泪水快将眼堤冲垮,谢知仪能感受到他仓促地用另一只手给她拭泪,实际把她泪水擦得糊了满脸。
“快了,快了,就快了。”
耳间嗡鸣根本听不清是谁安慰,少女五指快将被面攥破,捱过火烧一般的灼痛后终于痛哭出声,她好恨,恨自己心软多事。
浑身像是刚从水中捞出一般湿淋淋的,谢知仪肩膀被丝绸紧紧绑住,她含泪的双眸紧闭,气若游丝地啜泣着躺在榻上任由侍女动作。
翠裙被拆碎了从她身上剥离开,只余左肩膀处血红一片的素白里衣。
五指被人捉住放在唇上啄吻,不用睁眼也知晓是谁,只是这柔软触感却无法再让她心动半分。
闻清许定是克她的。
单是这些日子受的伤都比从前加起来还要多。
谢知仪只担忧,担忧这伤会耽搁行程。
她一定要走,便是欠闻清许再多,这一箭不仅直接还清甚至还带结余。
好命的混账东西。
闻清许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心意,他心悦谢知仪,爱慕谢知仪,爱慕她敢爱敢恨的直言不讳,爱慕她垂眸落泪的惹人怜爱,更爱慕她本身。
世间只有一个谢知仪。
便在他眼前。
他干脆曲着两条长腿坐在榻前地上看她颤动的凝着泪珠的乌睫,将少女柔软右手握着亲了又亲,又将虎口齿痕看了又看,忽觉上天垂爱,竟叫他悬崖勒马及时觉察。
同她重逢后的光景在脑中闪过,青年眸底漾起些晦涩。
谢知仪怎会对他这般痴情。
他做错太多。
甚至初晨时怪她太过贪心。
该死。
谢知仪自然不知晓他心中想法,只觉浑身难受,却又僵着不敢乱动,甚至喘气用力些都要带起肩头剧痛。
可脑袋在缎枕保持一个姿势太久,这般僵着便更难受。
她闭着眼刚挪一下就被人察觉,紧握她指尖的青年松了手,下一瞬长指便搭上她后颈。
“高些,还是低些?”
“低些。”
这般被他托着后颈,缎枕往她颈窝处塞了塞,谢知仪懒得同他说话,眼皮都不曾掀过一下,只当自己要睡了。
素白缎枕下露出一角绯色,静静压在少女靠外侧未曾受伤的肩下。
闻清许自然认得这是她平日爱戴的香囊,只是今日倒是没见她戴着。
鬼使神差地,他长指轻轻捏起香囊一角,悄无声息地把东西拿到自己掌心端详。
鼓鼓囊囊的香囊并不似普通香囊柔软,仔细捏捏其中却有硬物硌着。
藏了什么在里面?
闻清许面无表情地打开香囊系扣,桂香瞬时浓郁了些,其中赫然躺着枚小小圆圆的镂空花簇。
绿松石雕的。
谁的手笔,一目了然。
一时间他都分不清是恼怒更多还是迷茫更多,只将香囊系上后若无其事地塞进缎枕下,顺手还给双眸紧闭的少女拉了拉被角。
谢知仪只觉手心被他脸颊亲昵地蹭了下,被大掌包裹着捧在他颊面。
而她却心如擂鼓。
直到看见少女薄薄眼皮下再无颤动迹象,闻清许才直起身体凑近打量她面容。
食指轻点她软软的粉白唇瓣,又划至能清晰感受她清浅呼吸的鼻前。
柔和的气息喷洒在指腹。
他只是困惑。
青年起身将烛火吹灭,外面天空本就阴沉着,屋内最后一丝光亮也熄了。
心中不安困惑将他折磨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闻清许自知不该再怀疑谢知仪对自己的心意,可他实在难以自控。
只有把人彻底纳进怀中才觉安心。
高挑的清瘦青年弓着身体将自己纳进少女怀里,高挺鼻梁结结实实抵在人颈侧贪婪地汲取着什么。
他几乎是只占了谢知仪身边的一处小小位置,侧着身体尽力同她挨着。
知仪,知仪。
明明有他在身边,为何又要收下那不三不四之人的东西?
情不自禁将唇也印上她细软肌肤,大掌轻而易举扣住谢知仪摆在身侧的五指。
带着些血腥气的桂香将他彻底包围,闻清许却仍觉不够,蕴着痴狂的黑眸半眯起。
他曾看过,下月中旬,宜嫁娶。
恋恋不舍地将自己埋在少女颈窝,是完全不同于他的温暖,柔软,馨香。
榻边青年碧袍衣摆散开着,像一尾初化作人形的青鲤。
昏暗中屋外淅淅沥沥地落了雨,土腥气漫进屋中却更令依偎着少女喘气的闻清许觉着安心,便连指尖轻蜷起的弧度也恰好同她手指契合。
谢知仪是被炸雷声惊醒的,睡得朦胧的眼睛胀痛,她右半边胳膊不知被什么压得发麻。
木着脖子扭脸去看,下巴却蹭过什么。
竟是闻清许散着发抱着她胳膊睡着正香。
吐息尽数喷洒在颈侧,谢知仪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右手刚动一下又被他缠着往怀里带了带。
什么毛病?
还以为他又要发疯。
结果竟是挤在她榻上睡了,两条长腿蜷着大半悬在空中。
瞧着还怪可怜的。
思及上午对话她面色又冷下来,毫无留情地动了动胳膊把人弄醒。
闻清许鲜少睡得这般沉,被她动作惊醒后一时间竟没想起自己身在何处,只沙哑着嗓子问了声,“钟无,几时了?”
“钟无不在。”
沉静女声把他思绪拉回,闻清许这才想起自己缠着磨着谢知仪时竟自己将自己哄睡了,他罕见地有些尴尬,眼眸不自觉躲闪她目光,撑着胳膊坐起来却觉着脑袋空空,一摸竟是随手将发冠也拆了。
乌发铺了满背,青年哪还有半点平日的凌厉与傲然。
“渴不渴,我给你倒些水罢。”
谢知仪无力地嗯了声,左肩稍微动一下便是撕心裂肺般疼痛难忍。
被他揽着背缓缓坐起都已经把她疼得冒了汗,连喂到嘴边的茶水都只勉强喝下一口。
存在感极强的火热掌心覆在少女后腰处,谢知仪才发现他如今跟她贴得倒是愈发自然了。
“再喝些罢。”
“不喝了。”
如今连摇头都牵扯着伤处隐隐作痛,谢知仪脑袋摇得困难,瞧着疲惫又虚弱。
既然他愿意被她当隐囊靠着,那她也没什么好扭捏,身子一歪便斜斜靠在他肩膀。
闻清许仰脖将茶水喝净,却对上谢知仪讶异难掩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