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通道外，北境荒漠。
天穹苍茫，没有一丝云彩，落日西斜，温度还是极高，黄沙被镀上薄金，一片无垠金黄，沙丘连绵起伏，如同凝固的热浪，模糊了天与地的界限。
三大修真世家的车驾还在原地，呈三角之势围于秘境漩涡通道前。
而车驾之外，是黑压压的人群，修士们三五成群聚在沙丘上，伸长了脖子往秘境通道那边张望。
自从确定秘境开启，每日都有一些散修陆续来此，等着看这次秘境试炼谁又获得大机缘或是奇珍异宝。
到了这最后一日，秘境前已是人山人海，聚齐了风岚大部分修士。
“你们说，这次会不会有人像当年韩家老祖一样，进得清虚洞窟，就此逆天改命？”
“我看悬，这种好事，这么多年也就这一个，倒是各种珍稀炼材更容易出世。”
“再多好东西，也与你我无关，还不如猜猜这次有多少人死在秘境里。”
“看三大世家那些长老的脸色，应该死伤不多，而且就算是死，也是死的外姓弟子。”
……
听着周遭修士嘈杂的交谈，林二妮兴致勃勃，“姐夫，你说姐姐会不会捡到很多宝贝？”
黎暮只是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林二妮看了看黎暮清浅的脸，“姐姐一出来就能见到你，还带着她爱吃的点心，你说她是不是特别惊喜？”
“会吗？”
黎暮想起花锦墨出发前夜那冷硬的口吻。
原本他不会来凑这个热闹，是林二妮再三劝说，说十年一遇的盛况，他们都没见过，不如结伴而行，一同来见识见识。
还说，出发那日，他去送包裹，花锦墨探身出来看了他很久，必然十分不舍，若他能在秘境出口前等着花锦墨，花锦墨一定会特别开心。
鬼使神差，他就应下了，日夜兼程一路颠簸来到此处。
林二妮说：“姐夫，你的衣裳有点皱了，你别动，我施法给它熨平，咱们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姐姐。”
黎暮点头，“有劳。”
这身衣服，与花锦墨给他买的那身大同小异。
花锦墨买的那一身被黎半雪撕坏了，虽然缝起来还能穿，但总觉得穿出来迎接花锦墨有些不体面。
所以托林二妮帮忙，买了一身差不多的。
据林二妮描述，这衣裳紫色为底，金线为绣，华丽又精美，花锦墨应该也会喜欢。
只不过衣裳放在包裹里压了十几天，今日才拿出来换上，难免不够伸展。
好在林二妮会法术，轻而易举便让衣裳恢复平展飘逸。
周遭突然一阵骚动，有人说：“要开始了！”
林二妮忙转头朝秘境通道那边看去。
六位长老在场中稳固秘境通道，各家随行的长老手持生死碟走近通道前，利用生死碟上的精血光团，轮流施法引渡秘境中存活的试炼弟子。
因生死碟上的光团并不能直接确认身份，所以引渡长老也不知道引渡出来的人是谁，等人从漩涡里现身，便当场查验此次秘境所得，有专人在一旁负责收取一半所得。
收取一人过一人，再进行下一人引渡。
有的人倒霉，身上连衣裳都破破烂烂，除去几株灵草，一无所获。
但就这几株磕碜的灵草，也必须得上交一半，引得围观众人一阵唏嘘。
林二妮实时为黎暮讲解引渡情况，“这个倒霉鬼是韩家的弟子，下一个轮到咱们家了，不知道会不会是姐姐。”
漩涡忽闪，人影再现，林二妮一阵失望，“啊不是姐姐，是李修齐，那个土大款，看上去也挺惨的，但他竟然还捡到些宝贝，咦？应该是灵石吧，就十几块……”
李修齐落地便四处张望，他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被引渡出来的，急切地想知道花锦墨有没有成功脱险。
他没能找到花锦墨的身影，但扫见黎家生死碟上还有很多光团，表示不少人未被引渡出来，花锦墨大概还在其中。
李修齐干脆利落把一半极品灵石交给旁边的收取人，转身去到马车上等待花锦墨。
他根本不在乎那几块灵石，经此一遭，能全须全尾活着出来就谢天谢地了。
随着引渡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林二妮开始焦躁不安，止不住碎碎念，“怎么还不是姐姐？泓钰大师兄都出来了，难道他们没遇上吗？”
黎暮道：“稍安勿躁，或许还在后面。”
他话音刚落，周遭众人一片哗然。
“那是！花氏嫡女花万琼？她怎么断了一条手臂？”
“什么？！她可是天才少女，不到二十岁的炼气九层，已经是所有试炼弟子中数一数二的修为，竟然也落得这么惨？”
“她是不是太倒霉碰上顶级妖兽了？按理来说，花氏嫡女身上防身手段应该很足，一般的东西不可能断她一臂！”……
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什么东西能伤到花万琼，花家长老更是面色极其难看。
唯独李修齐心下惴惴不安，他知道是谁伤了花万琼。
花万琼在秘境中追着花锦墨不放，既然花万琼断了一条手臂，肯定是追上花锦墨，与花锦墨交战所致。
花锦墨修为比花万琼低了四层境界，花万琼都如此惨烈，花锦墨的下场可想而知。
李修齐知晓其中因果，不敢做任何多余的猜想。
他只能心怀侥幸，期盼是花锦墨占了上风，所以花万琼断臂逃生。
引渡持续，生死碟上的光团越来越少，不止李修齐焦虑攀升，韩家长老和林二妮黎暮也愈发急躁。
韩家生死碟上仅剩一个光团，而他们的少主韩昭野依然不见踪影。
当最后一个光团被引渡出来，韩家长老悬着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最后一人，并非韩昭野。
这表示韩氏少主韩昭野死在了这次秘境试炼中。
看清情形者不禁出声探讨，“不是吧？这次秘境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花氏天才嫡女被斩断一臂，韩氏少主竟没能身退！”
“两个修为最高的都这么惨？”
“没白来，这次真没白来！”……
眼看场中的引渡长老收起生死碟，维持通道稳定的长老也开始落式收功，林二妮顾不上许多，直接冲进场中，拦住了无尘长老。
“是不是还有人没出来？”
无尘长老摇头，“生死碟上显示存活的弟子皆已引渡出境。”
林二妮呆愣一瞬，“那我姐姐呢？花锦墨呢？”
无尘长老叹气，“生死碟上无生迹，便是死了。”
黎暮跌跌撞撞跟随林二妮的声音，一瞬顿在原地。
他突然感觉自己有些耳鸣，一时看不见也听不清。
脑海里只剩无尘长老那句话在反复回荡。
——生死碟上无生迹，那便是死了。
花锦墨死了？
因为什么？是妖兽吗？空间裂缝？还是对家修士？
她大仇未报，怎么能死了？
天光将尽，最后一缕余晖在天边溃散，狂风搅动黄沙，场中的漩涡开始扭曲忽闪，能看到其中空间法则如裂纹般时隐时现。
秘境通道要关闭了。
林二妮扑通一声跪在六位维持通道的长老跟前，“求求你们，再坚持一下，我姐姐还在里面，她不可能就这么死了的……”
有人轻轻叹息，随后各自收功离场，无人理会她的央求。
秘境通道开启与关闭非人力所能左右，此时就算真有人还在秘境中，也不可能穿越已经开始崩塌收缩的秘境通道。
会被空间裂缝绞得尸骨无存。
黎暮站在秘境通道不远处，迎面皆是空间扭曲之感。
他迈腿慢慢朝能量波动的最中心走去。
越近，就越感觉像是要从此界跨到另外一个空间。
“你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一声爆喝在耳边响起，黎暮被人扯着臂膀甩出秘境通道的波动范围。
是李修齐。
他双目通红，开口便对黎暮一通数落，“你做什么？殉情吗？显着你了，她心地那么善良，你跟着她去死，你觉得她会高兴吗？”
黎暮似乎才回过神，“你是谁？”
“我是李修齐，大少夫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既然你是大少夫人的遗物，从今往后，我会尽力保你周全。”
李修齐看一眼黎暮空洞的双眸，“男子汉大丈夫你哭什么？懦弱！”
闻言，黎暮伸手摸向自己的面颊，指尖一片湿润。
他竟不知道自己哭了。
从有记忆开始，他好像就未曾哭过。
李修齐依然喋喋不休，“我知道你伤心难过，可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一手牵着黎暮，一手去拉瘫坐在地的林二妮，给林二妮传音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知道是谁害死大少夫人，你天资优异，回去好好修炼，会有机会为大少夫人报仇的。”
林二妮猛然抬头，“谁？”
李修齐转头看四周人潮攘攘，道：“在这里不方便说，我们先回去。”
林二妮不再说话，胡乱抹一把脸，起身往人群外走去。
试炼弟子折损了一些，马车座位便空余出来，李修齐找黎泓钰申报，林二妮与黎暮随黎家试炼车队一同回程。
黎泓钰沉默首肯。
他刚才将场中一切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没想到花锦墨就这么死了，也没想到掐尖要强的花锦墨竟还有如此人缘。
黎泓钰自嘲笑了笑。
某朝若他死了，大概不会有这么些人为他悲痛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