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雪听了这话便知道林如海八成是要问黛玉在贾府的情况。
也不知王嬷嬷会如何说，尹雪有心留下但又怕过于惹眼，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只能跟紫娟一起搀扶黛玉回了屋。
林府是一座四进官邸，贾府的家丁被安排在了倒座房，贾琏则住在二进院的厢房，第四进院正房便是林如海和贾敏住所。
林黛玉住在正房旁边的东厢房，先时伺候林黛玉的丫头仍旧守着屋子，得知她们要回来，房间一早便打扫干净。
“姑娘回来了！”丫鬟秋鹤见了她们迎了上来。
当目光触及尹雪时面露震惊，“你是雪雁？”
尹雪微微颔首轻声道“怎么，才几年不见你便认不得我了？”
秋鹤和雪雁都是自小陪着黛玉的丫头，两人年纪相貌都不相上下。
只是当初林黛玉上神京时，因雪雁是家生子而秋鹤是买来的，便选了雪雁。
秋鹤仔细打量着尹雪，五官依稀能看出原先的样子，只是浑身的气度和模样同原先相比，已是天差地别。
秋鹤又见尹雪穿着上好的缎面小袄，头上戴着银簪，耳朵上挂着珍珠耳坠，手腕上还戴着镯子。
站在姑娘身边倒像姐妹似的，心里不由得泛酸，听说京城富贵过人，一个丫鬟都养得这么好。
倘若当初跟着姑娘上京的是她该多好！
“只是有些不敢认，这位姐姐是？”秋鹤又看向紫娟。
尹雪便给二人互相介绍，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进了屋子，秋鹤原本还想再问问京城的见闻，但见姑娘一脸倦色，便收了声。
“床褥都是刚铺的，热水已经预备好了，姑娘更衣后可以在床上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林黛玉躺在床上脑海里全是父亲的病，如何睡得着。
她正预备跟雪雁说说话，却见她时时看向门外心不在焉的，因料想她必是思念亲人，便道：
“想爹娘了罢，你回去瞧瞧他们，这里有紫鹃在呢，用不着你。”
尹雪听了这话心中一愣，黛玉是真贴心啊，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她，心里不由得更加坚定要改变林如海的死亡结局。
“姑娘好好歇息，我出去看看。”说完尹雪便出了门，也没走远，就在回廊上站着，盯着林如海住的上房。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王嬷嬷便从里面出来，尹雪忙迎了上去，低声问道：“王妈妈，老爷留你说什么？”
“不过是问小姐在贾府的情况，你问这个做什么？”王嬷嬷疑惑的看着她。
尹雪没答，只继续问道，“那你老人家是怎么说的？”
“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完王嬷嬷眯着眼看向尹雪，“你这丫头，又打什么主意？神神叨叨的。”
两人相处了这几年，彼此脾性都相熟。
尹雪陪笑，“这是哪里话，妈妈快进去看看姑娘，她如今心里正难受呢，我们年纪小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你老人家去劝劝，或许有用些。”
王嬷嬷听了这话也不耽搁，径直往黛玉屋里去，尹雪磨磨蹭蹭的来到林如海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
此时，伺候林如海的丫头端着一盆水出来，见她站在门边便问道：“怎么了雪雁，可是姑娘有什么话要你来传。”
雪雁想了想便颔首，“劳烦姐姐通传一声，是有话要说。”
“你等着”，丫鬟倒完水便进去通报，没一会儿便出来道，“进去吧。”
进了屋林如海仍旧靠在床头，闭着眼不知想些什么，手里捏了一卷半散的书。
若非方才见他咳血又瘦成这样，否则光看这仪态精神气，真看不出是将死之人。
屋内气氛静谧，尹雪低着头屏气凝神，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不说话？玉儿有什么话要你来传。”
尹雪见问便立刻上前两步，跪在林如海面前低声道：“并非是姑娘有话，而是奴婢自己有话要说。”
林如海一听这话有些诧异，当下睁开眼盯着她，“哦，你有什么话要说。”
“老爷方才可是问王嬷嬷，姑娘在荣国府过得如何？”
林如海见她提及玉儿不由得坐直身子，“不错，难道王嬷嬷所言有假？”
尹雪摇头，“王嬷嬷说了什么奴婢并不知道，但是奴婢心里存了一些话。
这些话原本不该我一个丫鬟来说，只是这几年姑娘待我如亲姊妹，因此便是不妥，雪雁也想要请老爷容禀。”
“你说。”
尹雪深吸一口气道，“史老太君有意促成宝二爷与姑娘的亲事，不知老爷是否晓得。”
林如海颔首，“这事老太太信里跟我说过。”
“在贾府这几年，老太太待小姐是很好，但她老人家年纪毕竟大了，日后荣国府当家做主的只怕是二老爷之妻，王夫人。”
“而王夫人并不太喜欢姑娘，若将姑娘托付给贾家只怕不妥。”
“你要说的便是这个？”
倘或他还能再活几年，自有时间替玉儿筹谋周全，可如今他只有半年可活。
这几年他本就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再清理了这些蠹虫，掀了扬州这片天，只怕暗地里得罪的人更多。
他死后，世交故旧又有谁能托付，敢托付？
只有荣国府，虽然如今年轻一代并无出色人物，但毕竟是开国勋贵，又是玉儿的外祖家，护住她衣食无忧，平安一生就够了。
只是这些话却不能对一个丫鬟说，不过林如海见雪雁敢冒大不韦说这些，可见忠心，便道：
“听王嬷嬷说她们兄妹关系倒好，再则有两位舅舅在，二太太也不会太过。”
尹雪倒理解林如海的想法，从他向贾政保荐贾雨村来看，他与贾政的关系是不错的。
她有上帝视角，知道贾家将来会被抄家，但是没开天眼的林如海那里能想到如今还显赫的世家大族，说抄家就被抄家。
朝堂斗争诡谲多变，就如王子腾，今日权倾朝野，明日便命丧黄泉，这些都是如今的林如海所预料不到的。
“老爷想用林家几代财富与血脉亲情换取姑娘平安一生？可血缘亲情与家族利益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一旦老爷故去，姑娘就似羊入虎口，在荣国府处境如何，全凭贾家良心。
若荣国府还能维持如今的地位，养一个表小姐自然不算什么，可一旦贾府自身难保，林的财富便是填了贾家的窟窿，也换不回什么。”
林如海听了这话悚然一惊，“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他的这些打算只跟管家说过，不到临终之时，便是贾琏他也不会透露。
“并没有谁，只是蒙姑娘不弃，跟着她读了几年书，冷眼在荣国府住了这些年，我自己细想的。”
“姑娘虽没有兄弟，然林家还有旁支庶族，若有族里长辈做主过继嗣子，林家的家业便与姑娘没什么干系了。”
“老爷又有意与荣国府的亲事，因此奴婢才有所猜测。”
林黛玉看似是孤女，但其实她并没有名正言顺的继承权。
因为林如海死后，林氏宗族的人可以过继一个孩子给林如海，来继承家业。
但是如果林黛玉跟宝玉结婚，继承权便可以过渡到两人的孩子身上，有荣国府在，林氏旁支也不敢相争。
“我在贾府这些年，冷眼瞧着，贾家皆是吃酒赌钱的纨绔子弟，尤其是宁国府更是荒淫，这样的家族或许落败只在转眼，实在不堪托付。”
贾府被抄更多的是政治问题，但是政治若由她这个丫鬟来谈便骇人听闻了。
现今说的这番话，读过书有些见识的女子是可以说出来的。
林如海没料到这小丫头竟有这番见识，当下不由得打量起来，因见她眼神清明，说话不卑不亢暗自颔首。
“你是个好孩子，日后好好护着你林姑娘，自不会亏待你。”
“你说的话有些道理，只是如今我这身子，只怕支撑不了多久。”
尹雪闻言深吸一口气，前面说的都不是最关键的，下面才是她真正想要说的。
“这正是奴婢要说的，将姑娘托付给任何人都不如老爷亲自看护。
不敢欺瞒老爷，我在贾府有了些造化，遇上了一个颇有道行的道婆，她给了奴婢□□家秘术，这几年钻研下来，有些心得。”
“老爷的病，人参灵药治不好，但道术却可以，我只怕老爷不信这话，亦或不敢叫我医治。”
林如海听了这话只觉得荒唐，他不信鬼神自然也就不信和尚道士。
“那些都是哄骗人的话，信不得。”
尹雪早知道林如海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相信，如果她真的会这些玄而又玄的道术，倒可以当场给他演示，只可惜她并不会。
“老爷不信也是常理，连我也不敢夸海口一定能治好，只是不忍姑娘伤心，也想图报老爷恩德，才斗胆有此一言。”
“若有一日老爷改主意，雪雁必然竭尽全力，以报恩德。”
林如海闻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神色莫名，片刻后道“你且下去吧。”
从林如海屋里出来后，尹雪想了想还是回了一趟家。
雪雁的爹妈属于林家的世代老仆，如今一个是负责采买的管家，一个是管大厨房的。
回了家她娘正在门口等她，见了她有些不敢认，“雪雁？”
尹雪看着身材壮硕面容却很慈爱的胖妇人，脸上露出一个笑意，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妈，离家几年你倒不认得我了？”
见果真是自己女儿，她忙搂了上来惊喜道：“果真还是京城的水土养人，竟出落得这样漂亮。”
“早听说你回来，你爹还有那几个小的都在屋里等你呢。”
尹雪在这边叙着家常，林如海却越想越不对，又吩咐人将王嬷嬷找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