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十里，暴雨如注。贾宝玉站在临时搭建的芦棚下，望着远处溃堤后形成的汪洋，眉头拧成了结。官袍下摆早已被泥水浸透，靴子里每走一步都发出咕叽声响。
"宝玉，不能再往前了！"贾琏拽住他的衣袖，"前面河道决口，过去太危险。"
宝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那边高地上还有灾民没撤出来，你听——"风雨中隐约传来哭喊声。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他苍白的面容。这半月来，他们从淮安一路南下，所见皆是流离失所的灾民。朝廷拨下的赈灾粮款被层层盘剥，到百姓手中不足三成。
"贾大人！"一个衙役冒雨跑来，"林夫人请您速回营帐，说有要事！"
营帐内，黛玉正在灯下查看地图。见宝玉进来，她连忙递上干布巾："快擦擦，别着了凉。"又对紫鹃道，"去热姜汤来。"
宝玉顾不上更衣，凑到地图前："怎么了？"
黛玉指向扬州城西一处标记："父亲旧部王参将派人送信，说发现一队形迹可疑的粮车，趁夜往忠顺王府别院去了。"她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这是车数和护卫人数。"
宝玉接过一看，脸色顿变："这数目...足有三百石！正好是昨日失踪的那批官粮！"他一拳砸在案上，"果然是他们捣鬼！"
"小声些。"黛玉按住他的手，"帐外未必安全。"她压低声音，"王参将说，可以带人截下粮车，但需要官府文书。"
宝玉迅速写下缉拿令，盖上钦差关防："让茗烟带两个可靠的人送去。记住，一定要活捉领头人，那可能是忠顺王府的心腹。"
黛玉点点头，忽然咳嗽起来。宝玉这才注意到她眼下两片青黑，显是多日未好好休息。他心疼地揽住妻子："你歇会儿吧，这些事我来处理。"
"我没事。"黛玉推开他，从行囊中取出一个瓷瓶，"倒是你，伤口该换药了。"
宝玉肩头的箭伤是三天前留下的。当时一伙蒙面人夜袭粮仓，他带人阻击时中了一箭。所幸箭上无毒，但连日的奔波让伤口迟迟不好。
脱下外袍，里衣已被血水粘在伤口上。黛玉咬着唇，一点点用温水润湿揭开。宝玉疼得冷汗直流，却强忍着不出声。
"逞强。"黛玉轻斥，手上动作却更加轻柔。她撒上林如海留下的金疮药，"王参将说这药是军中秘方，再深的伤口三日便能结痂。"
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贾琏浑身湿透地冲进来："不好了！灾民听说官粮被贪，聚集在府衙前闹事，有人喊说要烧了衙门！"
宝玉顾不上包扎，抓起官帽就往外冲："备马！"
"你伤还没好！"黛玉拽住他。
"若闹出民变，正中那些人的下怀！"宝玉急道，"他们巴不得我办砸这差事！"
雨幕中，扬州府衙前已聚集了上千灾民。有人高喊："狗官贪了我们的救命粮！""朝廷派来的钦差也是个摆设！"几个泼皮正往衙门上泼油，眼看就要点火。
宝玉纵马直冲人群前方，一个翻身下马，却因伤腿一软险些跌倒。他强撑着站直，高举圣旨："本官奉皇命赈灾，贪墨者必诛！现已查明盗粮之徒，三日内定给大家交代！"
"空口白话谁不会说？"一个疤脸汉子在人群中煽动，"当官的都是一伙的！"
宝玉冷笑一声，突然拔剑指向那人："你口口声声为民请命，腰间却挂着忠顺王府的腰牌！"不等对方反应，他厉喝，"拿下！"
埋伏在人群中的衙役一拥而上，将那汉子捆了个结实。宝玉当众扯下他的腰牌："诸位看清了，这才是挑拨离间的真凶！"
骚动渐渐平息。宝玉趁机宣布开仓放粮，命人现场架起十口大锅熬粥。直到最后一个灾民领到粥粮，他才眼前一黑，栽倒在贾琏怀里。
高烧如烈火般席卷而来。朦胧中，宝玉感觉自己一会儿在扬州灾民中穿行，一会儿又回到前世蜀山。恍惚间，他看见黛玉坐在床边，正用冰帕子敷他的额头。
"账册...密室..."他嘶哑着嗓子挣扎道。
黛玉按住他："拿到了。王参将派人从二十四桥下取了钥匙，昨夜已潜入知府密室。"她凑到耳边，"十二皇子与盐商往来的证据确凿，就缝在你的夹袄里。"
三日后，宝玉勉强能下床时，黛玉已协同王参将将赈灾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灾民分批安置，药棚每日施诊，甚至组织壮丁开始修复堤坝。
"林大人当年在扬州威望极高，"王参将对宝玉感慨，"如今百姓见林小姐亲至，都说'林青天回来了'，无不踊跃配合。"
返京前夜，宝玉在临时书房整理奏章。黛玉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个包袱："明日启程，我备了些干粮和药品。"
宝玉拉她坐下："这次多亏你。若非联系上王参将这些父亲旧部，我怕是连命都丢了。"
黛玉摇头："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她忽然压低声音，"回京路上恐怕不太平。忠顺王府丢了账册，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已安排琏二哥带大部人马走官道，我们轻装简从，走水路。"宝玉轻抚她紧蹙的眉头，"别担心，到了淮安就有四皇子的人接应。"
黛玉欲言又止，最终从怀中取出那个白鹤香囊："带上它。"又补充道，"我在里面放了样东西，危急时再看。"
运河上，一艘不起眼的客船顺流北上。宝玉站在船头，望着两岸渐黄的芦苇。一个月赈灾，他瘦了一圈，眉宇间却多了几分坚毅。
"二爷，前面就到清江浦了。"茗烟兴奋地指着远处码头，"接应的人应该在那儿等我们。"
黛玉却神色凝重："不太对劲。"她指向码头，"往日这里船只往来不绝，今日怎么如此冷清？"
宝玉心头一紧，正要下令转舵，忽见十余艘快船从芦苇丛中冲出，瞬间将客船团团围住。最大的一艘船上，忠顺王世子一身劲装，负手而立。
"贾大人，别来无恙啊。"世子笑容阴冷，"本世子特来讨要一样东西。"
宝玉将黛玉护在身后："下官不明白世子意思。"
"少装糊涂！"世子厉喝，"扬州知府密室里的账册，交出来！"
就在这时，另一艘装饰华美的画舫缓缓驶近。船头站着个华服女子，面戴轻纱，正是五公主。
"贾宝玉，"公主声音如冰，"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账册，随我入府，保你富贵荣华。"
宝玉心中骇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公主厚爱，下官愧不敢当。只是账册乃朝廷机密，恕难从命。"
"敬酒不吃吃罚酒！"世子一挥手，数十名弓箭手张弓搭箭，"放箭！"
箭雨袭来，宝玉拉着黛玉迅速退入舱内。一支箭擦过他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分头走。"宝玉急声道，"我引开他们，你带账册从船尾小舟离开，直奔四皇子府！"
黛玉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行！他们明显是冲你来的！"
"正因如此，你才更要走。"宝玉从贴身处取出账册塞给她，"这关系到多少人性命，你比我清楚。"他突然一笑，"玉儿，别怕。"
不容拒绝，宝玉推开通往底舱的暗门："紫鹃已在下面等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别回头！"
黛玉眼中泪光闪烁，突然扯下腰间玉佩塞给他："拿着这个，王参将的人认得。"又飞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
宝玉还未来得及回应，甲板上已传来打斗声。他最后看了妻子一眼，转身冲向船头。
"世子不是要账册吗？"宝玉高举一个油布包裹，"就在这里！"
趁众人注意力被吸引，他纵身跃入河中。忠顺王世子大怒："放箭！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五公主却厉声制止："不准伤他！本宫要活的！"她指着宝玉顺流而下的方向，"追！"
冰冷的河水中，宝玉拼命游向对岸芦苇丛。箭矢不断射入身旁水面，一支箭擦过手臂，鲜血顿时染红了一片河水。他咬牙坚持，终于抓住一丛芦苇，艰难爬上岸。
怀中黛玉给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宝玉想起她说的"危急时再看"，连忙掏出白鹤香囊。拆开夹层，里面除了一小包药粉，还有张字条：
「遇险服此可假死三日。王参将在下游接应。——潇湘」
宝玉苦笑。他的林妹妹，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刻。
远处追兵的火把越来越近。宝玉深吸一口气，将药粉倒入口中。片刻后，他的呼吸渐渐微弱，面色转为青白，宛如一具尸体。
当五公主的人马找到他时，"尸体"已冰冷多时。公主跌跌撞撞下马，抚摸着宝玉的脸庞，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不！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
而此刻，黛玉的小舟已悄然靠岸。她最后望了一眼远处火把攒动的河岸，转身没入夜色，手中的账册攥得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