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之间,乱石飞溅,萤虫纷涌。
地面摇晃地愈发厉害,虞无渊芳灼猛然腾空,下一刻就见山壁裂开更深的口子,鬼气与血浪齐齐撞在鬼火身上,如寄生的虫类般拼命往里钻,不消半刻,就见那鬼火如同添了柴般燃得愈加旺盛,到了后头,那火光甚至烧成了惨白颜色,照得整个地下明亮如昼。与活人一般无二的哀嚎声不断传入耳中,却是比他们二人方才折腾那鬼火时发出的声音还要凄厉骇人百倍。
那边鬼火为煞物所侵,这边虞无渊亦是心急如焚。那鬼火不知被下了什么阴邪的咒术,一时受了刺激竟然会暴走至此,眼下更是牵得血池与两界缝隙一同震动,若不及时压制,必定会引起更大的动乱,到时候可就不是百鬼川会“吃人”这么简单了。然而她此刻灵力受限,强行突破也需要时间,芳灼又是妖物之身不通镇魔阵法……
虞无渊暗骂一声,她脑中纷乱,心中又焦躁起来,不由得加快手中动作,强行抽取丹田灵力冲开全身经脉,霹雳紫电自天而降,生生劈开山脉直抵秘境,落到了鬼火身上。
炽烈的火光顿时寂灭,血潮退去,黑雾消散,唯余碎石白骨见一个血淋淋的模糊人形。
虞无渊长舒一口气,抬手擦去额间汗水,随后变幻出一缥色竹纹锦囊,嘴中轻念咒法,便见一道金光从锦囊从飞出,卷着血人飞速缩回锦囊。
将锁妖囊妥帖放好后,虞无渊的眉头却迟迟舒展不开。
“仙尊可觉有什么不妥?”芳灼很明显地感知到虞无渊混乱的灵息。
“没有。”虞无渊躲开了芳灼的目光,拂袖转身,声音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秘境已破,我们上去吧。”
“可……”芳灼还想再追问下去,明明有那么一瞬,他听到了虞无渊极为慌乱的心跳,但未及他再开口,就见虞无渊振袖一挥,飞身往更高处去,芳灼抿了抿唇,干巴巴答道,“好。”
随后便跟着虞无渊一道离开。
*
虞无渊站在一处巨大的露天祭坛边,神色淡漠地看着芳灼押来的人。
身着祭祀礼服的年轻男子被妖踢了一脚,顿时失了全身力气,双腿一屈,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溅起无数尘灰。
“其他人呢?”虞无渊睨了男子一眼,旋即又收回目光,看向了芳灼。
芳灼嘴角微微翘起,身子一偏,就见缚渡鞭分出十数根岔枝,一根岔枝捆了一个人,左一个右一个,足足延长了十来米,看着颇有一份诡异的喜感。
“其他的都死了,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虞无渊:“……”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恶鬼寨这么个快将整个百鬼川占了的寨子,上上下下翻遍了所有山头,居然就只有这二三十号人,并且没有一个老弱妇孺,都是清一色的壮年男子,最大看着也不过四十岁的样子。
而且没有他们初来时,狠狠阴了一把她的刀疤脸的下属。
那就是如芳灼所讲,“都死了”。
虞无渊又看向身着祭祀礼服的年轻男子,伸出凌苍剑柄欲挑人下巴。
没成想这人倒是个不肯受辱的性子,下巴都被剑柄磨得通红了也不肯抬起来,芳灼倒是会了意,大步上前照着人的后颈就是狠厉一捏,硬是掰得人抬起头,面向虞无渊。
那人被扼住后颈无法动弹,却是突然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们修士如今都这么自甘堕落了吗?竟然沦落到要与妖物为伍,呃!”
芳灼亦是一声轻笑,手中的力气又加重几分,大发慈悲地弯下腰凑到男子头顶,言语间极尽嘲讽之意:“仙尊用我是仙尊怜惜我,至于你,一个把魂魄卖给魔族的不人不鬼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来置喙仙尊?!真是可笑!”
“咯咯咯……”男子从喉间挤出更癫狂的笑声,随后又呸了一声,恶狠狠,“我们主子之间说话,哪儿轮得到你一个畜牲插嘴?”
芳灼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笑得不能自已,过了许久,又可怜巴巴地冲着虞无渊讨同情:“仙尊仙尊,他说我是畜牲,简直是可恶至极啊!”
然后又粗暴地直接提起男子往祭坛边一扔,戏谑道:“寨主大人,您现在可是阶下囚啊!啧啧啧,您看看,您这身祭祀礼服多好看,光站在祭坛边上往里头送人有什么意思?不如由我这个‘畜牲’送您亲自下去看看这里头的风光?”说罢就要将人往祭坛中推。
男子终于装不出那副恶劣的样子,甫一看到祭坛上的血色符文,他的眼球就如同受到极大的刺激一般爬满血丝,猩红的血液从眼眶里缓缓流出,在俊秀年轻的面庞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红痕,随后是皮肤逐渐褶皱干瘪,发丝逐渐银白,大大小小的褐色斑点从皮肤上涌现出来,身形也变得佝偻,不到一息,男子就喘着粗重浑浊的气息蜷缩在地,那身礼服陡然间变得宽大起来,此刻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显得滑稽又可笑。
虞无渊没有开口,芳灼自然不会轻易处置男子,眼见这人罪受够了,他便起身退回到虞无渊身侧,冷冷地注视着男子手脚并用地爬出符文之外,颤抖着伸出他那布满褶皱的双手,从衣襟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撇开盖子后就拼命地往嘴里灌。
又过一息,男子恢复了年轻模样,却仍旧跪坐在地,不敢再出言挑衅芳灼。
他颤抖着手想将瓷瓶收回衣襟里,忽感手中一空,抬头间,虞无渊已经从中倒出一颗红褐色的药丸。
“不……不要……”男子膝行着跪到虞无渊身边,半是呢喃半是哀求,想要伸手去够虞无渊手中的瓷瓶,“还给我……求、求您……”
虞无渊没有回应,她捻着手中药丸绕过男子,踏进了祭坛中央。
无数纷乱复杂的符文线条排山倒海地向她砸来,直晃得她眼前一阵发白,再睁眼,就见到数条血色线条蠕动着向她涌来,试图攀上她的身躯吸□□气。识海中的心魔瞬间炸毛,扯着嗓子对着虞无渊又吼又叫:“你没事吧虞无渊?!你仗着自己老不死活得久在跑这里面玩命是吧?能不能活了?不能活趁早让我接手身体好不好?我受不了你了,我要是有实体我高低得用剑捅你两下……”
虞无渊被吵得心烦,干脆暂时屏蔽识海,留着心魔自己在里头吵闹。
不过仙尊到底没有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凌苍剑出鞘引雷,巨大的威压在山间弥漫,芳灼缚渡鞭捆着的山匪连同地上精神不佳的男子一起倒在地上,纷纷打滚不断哀叫呻/吟起来,就连芳灼也感受到了威胁,不得不调动全身内力来抵抗压力,才能使自己不像这群半魔一样跪伏在地。
毕竟他若想跪,那也当是仅有他与虞无渊时,他私下央着人撒娇才好。
至于在外人面前,他想与她并肩。
虞无渊似乎也是察觉到芳灼的不适,默默将威压收回些许,但又不至于让那些诡异的符文线条靠近。她将手中的药丸看了又看,突然福至心灵,手一松,药丸落地,那些血线顿时一拥而上,顷刻间就将药丸吞食殆尽。
原来如此。
虞无渊点了点头,退到祭坛之外。
这恶鬼寨,与其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匪寨,倒不如说是一个豢养魔物的巨大法阵。
方才她与芳灼冲出血池秘境,抬眼便是屹立在匪寨后方的高大石台。那石台被极好地隐藏在阵法之下,他们初来时,由于毒瘴气息浓厚,虞无渊法力又被一削再削,一时竟没有察觉到此处异样,等到后来虞无渊为降服暴乱的鬼火强行突破桎梏,灵力回归,毒瘴稍退,她才感知到祭坛的存在。
而且更为骇人的是,这个祭坛,是彻彻底底的魔物。
血池初期存于世间,本只是靠吸纳世间怨魂滋长己身,然而它偏偏生于两界交汇之地,为有心人所盯上,先是将之与魔化的鬼物粘连,又在其上方放置魔物,投掷活牲以豢养之,随后便是日渐生魔,血池愈发贪婪。先是山中生灵与来往过路行人,再是周边的平民百姓,到最后,甚至是恶鬼寨寨中的土匪,凡是没有利用价值的,都被扔到下面喂食血池。
而这些被人指使来豢养血池的,都因为长期遭到魔气浸染成了半魔。尤其是这个所谓的“寨主”,靠着那红褐色的小药丸维持容颜,怕是已经活了有好几百年。
至于那药丸,也是阴毒至极,虞无渊大体探了一下,发觉当中有不少被搅得稀碎的残魂,约莫是这寨主和着活人的心头血和祭坛边上的残余魂魄炼制而成,这些魂魄被毁得彻底,连重新拼凑聚魂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虞无渊心中怒极,恨不能将这半魔一道碎魂,让他们也尝尝这苦痛万分的滋味。
但眼下还有许多疑虑未消,意气用事是万万不可的。
人、鬼两界目前虽有裂隙,但还远远不足以让鬼物魔物穿梭,送个鬼火在人间已然是费尽心思,更遑论在人间建了这么大个满是魔气的祭坛,若非有有权有势之人从中周旋,这事绝对成不得。
但,究竟是谁?
是妖族,是仙门,还是人族皇室?
虞无渊盯着跪伏在地的男子看了许久,陡然想起陈青穹在所留信中提到的,陈国连年的天灾异象。
总不能是与凡人这些纷乱不休的战事有关?
“幽渺好强的威压,差点要将师兄也慑得跪地不起了。”
男子清润的声音远远传来,打断了虞无渊纷乱的思绪。
虞无渊抬起头,一旁的芳灼却是黑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