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灭门案的背后主使是六皇子,这件事怎么让沈君康接受。
爹娘对他很好,还有小月姐姐,小鸢姐姐他们,如果没有刺客,他此时应该和爹娘围在一个桌子边,庆祝即将到来的除夕夜和大年初一,哥哥会对他做恶作剧,小月姐姐和他抱怨,却在他的阻止下被小鸢姐姐拉去玩牌。本来该是这样的,本来该是这样的,可是这一切因为刺客,全成了记忆。
沈君康其实已经接受了。接受了爹娘的死,接受了小月姐姐她们的惨死,接受了玉兰姐姐的殒命,接受了哥哥的杳无音信。沈君康已经接受自己是个孤儿的事实了,调查幕后凶手,复仇,是沈君康活下去的意义,而陈慕槿是他最大的帮手,也是他打心底承认的哥哥,他可以为了陈慕槿奉上自己的一切。他只剩陈慕槿了。
但是太子告诉他全是假的。
让他变成孤儿的人,就是六皇子。
就是陈慕槿。
“我不信。”
沈君康不信。他,爹娘和陈慕槿无冤无仇的,怎么就被他下了令杀害。这不合理,他不信。
“我不听你的空口白话。”
沈君康手都是抖的,红着眼不错眼地盯着太子。
“我不会信你的三言两语,我不要你说的,我要证据。”
“你只是想要个动机。”太子笑笑,有些亲昵地摩挲沈君康的一缕头发。“我可以给你一个足够他动手的动机。你知道你母亲是谁吗?”
“宜灯本地人 ”
沈君康答得笃定,太子却摇了摇头。
“错了,你母亲,和你小姨,她们是土生土长的京阑人,是淑妃,六皇子母妃,的族妹。这么说你应该没概念,那我再说明白些,她们两个,是淑妃,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沈君康有些思考不动了。
既是亲妹妹,那为何要……
“因为她们选择站队三皇子啊。”
太子笑的无辜极了。
“虽然明面上是我占优势,但我这个可有本事了。他不止拉来了七弟,还拉拢了兵部尚书段家,还有六大家中的江家与钱家。不明所以的以为我占优势,参与进来的都知道我三弟比我赢面更大,但我才知道,他固然比我赢面大,却不如我这个六弟。你知道吗?无论什么时候,场外人,才是最危险、最该注意的人。可惜我亲爱的三弟,还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而他的那些支持者,也没有明白这个道理。
一张手写的举荐信被沈君康僵硬地握在手里,太子拍了拍沈君康的肩,虽是建议的语句却是肯定的口吻。
“无路可走的时候,可以去这里。你会用到它的。你身为当事人,有权利知道一切的真相。”
沈君康一直渴望真相,但此时,他却畏惧这个真相。
殿下,怎么会……
正月十五闹元宵,街上是让人眼花缭乱的花灯。只预备在晚上开起来,一片五光十色。
陈慕槿早早进了宫,沈君康听陈慕槿的意思不仅是吃汤圆,还有商量他的皇妃一事,陈慕槿十岁又八,眼看十九的年纪了,早该有皇妃了,前头几个皇子早成了亲。虽然沈君康觉得这个时候不适合说这些。
太子的话时时被想起,沈君康已经很多次在梦里重复了那个场景,以及那一片废墟,四元楼的惨状。他比自己想的,更不信任陈慕槿。
“公子可有看中的花灯?殿下今晚不回来的,让我们陪您过灯节。”
雪玉年前成了亲,所以不跟在沈君康身边,暖鑫暖灵左右边跟着,说着重复的话。
沈君康心思完全不在花灯上,暖鑫的话也只听了几句。他的手里,有太子给的举荐信。
沈君康十分清楚一点,他一旦用了太子这信,不管得到了什么结果,陈慕槿都不会再留他了,就像之前那些别人安插进来的探子。开弓没有回头箭。
信里的接头地点是福满楼,只要他去福满楼按顺序点一些东西,他身边的人就会被太子的人支开,而福满楼后面的一条街就是小云鸣寺。从福满楼后门过去两盏茶的时间都用不了。
要去吗?
现在是白天,各个摊子放出来的是没安蜡烛的各色灯笼,有的摊子买了摊贩会送蜡烛。
纸糊的灯笼上或画了水墨动物,或描了山水丽景,也有提了意满心顺的祝福话语,还有绕不开的灯谜。
沈君康看了几个灯笼,却没有买的意思,倒是被旁边摊子吸引去注意力,准确来说是旁边摊子的人。
两个貌美女子挽着胳膊看一只灯笼上的灯谜,说说笑笑地猜着谜底。这两个女子沈君康不认识,但跟两人身后的,分明是站队三皇子的段津烨。
暖鑫对于圈子里的人如数家常,当即和沈君康透漏二人身份。
“高一点的那个就是三皇子的侧妃,姓常,是三皇子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姑娘,回来时已有身孕,不过因为正妃尚且无子,她的孩子查出来就被流掉了。”
这在虞朝不常见但很平常。不常见在嫌少有侧室比正室先怀孕的,平常在虞朝的惯例就是第一个孩子由正室所出,而且如果第一个孩子是女孩,侧室依旧不能生,除非正室第二胎和第三胎都是女孩。
“旁边那位是段公子姨夫家的姑娘,苏姑娘,如今十八,一直没说媒,自己的说法是不想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想嫁给段公子。但段家一直没表明态度。”
毕竟段津烨姨夫只是三品,姑娘的生父品阶更要低一品,先不论段家本身的地位,但是他们站队三皇子,段津烨和三皇子私交还如此不错,她就不可能攀上段津烨。但小姑娘家家,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也看得透,知道段津烨的妻子是谁其实他说了才算,段津烨和三皇子能处那么好是有原因的。两个人都有些脾气轴,喜欢上一个人,是会极力对那个人好的。如果不是三皇子是皇室子弟,他一定会让从战场上带过来的女人当他的正妻,而且几乎没可能有其她女人。
沈君康只是多看几眼,就得到了段津烨的注意。
段津烨的长相是很有攻击性的,又有战场上的血腥杀伐气沉淀,盯着一个人的时候造成的精神压力非常大,沈君康下意识避开视线。
但沈君康这一退就知道坏事了,他没办法去福满楼了。
“我记得你,六殿下 身边的人,我记得是叫,清风?”
白身见有品级的官员是要行礼的,沈君康没办法装看不见听不到。
“回大人,是。”
本来沈君康这种小人物是不会被段津烨记住的,但谁让他撞见六皇子身边这个人和太子“相谈甚欢”呢。这就让段津烨有兴趣了。
陈慕槿知道手底下有这么个和太子有关系的人吗?
“既然碰见了,一起玩玩?”
段津烨说着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灯笼,将题有谜题的一面转到沈君康那边。
谜题并不难,这种商贩自己出的谜题也就图个乐趣且吉利,沈君康看一眼就知道了谜底,但只是说不知道。
“大人说笑了,清风并不识字。”
清风明面上没上过学,不识字也正常,段津烨却不肯轻易放过他。
“殿下才思敏捷,居然没请人教你认字。不过不认字也没关系,我可以念给你听。”
“不必了大人,我只是殿下 身边一个端茶倒水的小喽喽,没有识字的必要,也对这些游戏不感兴趣。大人,清风还着急给殿下置办一些东西,请大人别再捉弄清风了。”
沈君康低眉顺眼地,段津烨再不放人好像就有点故意为难人家了,连两位姑娘都疑惑看过来,不明白段津烨为什么要和一个奴才多费口舌。
但段津烨要是顺他人的意,就不是银鹰军的小霸王了。
“天还早呢,不急这一点时间,再说这位姑娘不是跟着,你家殿下要什么,你该是一清二楚的,那就用不到他了。我带走玩一会儿,可行?”
暖鑫定定注视着段津烨,对峙后暖鑫退了一步,垂下眼皮。
“清风能被段大人看上,是他的福气。只是清风面薄口拙,要是有惹恼了大人的地方,大人还请不要计较。”
“这好说,我和他计较什么呢。再说了,我感觉他挺聪明的。”
段津烨摸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笑得意味深长。
沈君康万万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进段府居然是被段津烨按着头压进来的。
段府上到面积下到院子规布都十分规矩,没有一点僭越的地方。此时下人正在满府的转,只为晚上的元宵宴,整个段府都转了起来。沈君康一个外人在这里格格不入。
“祖母呢?”
段津烨拦住一个有点眼熟的丫鬟,似乎是祖母院里的。
“回二爷,老夫人在佛堂。”
段府有佛堂,因为段老夫人信佛,前些年还好些,自从段津烨大哥死了后老夫人就搬进佛院了,紧挨着佛堂,一年到头出不来几回。
像是今天,她也是不出来的。吃的仍是斋饭。
段津烨只是问问,没准备去请安,何况这时候请哪门子的安,沈君康却对此上心了。
段府居然有佛堂?
太子给的信里直说找个寺庙拜拜,没有指定是哪个寺庙,佛堂,贡得无非是那几位老佛爷,那去佛堂拜拜也可以吧?
但沈君康只是想想,他又不知道佛堂在哪里。
忙碌的段府没空招待自己的少爷,段津烨自己倒了杯茶,先递给了沈君康。
沈君康默默看着这杯茶,心想你放得下 身段倒我敢喝吗?
“大人别捉弄我了,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猎物都进穴了,再遮遮掩掩就没意思了。但沈君康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哪里惹到这位爷了。
“你在太子跟前,也是这么说话的?”
段津烨居高临下俯视着沈君康,看着人脸色变化,一挑眉头。
“呦!还真是一条背主的狗。”
沈君康搁下茶杯,冷冷看着段津烨。
“大人说话别太难听。小人也是有脾气的。”
沈君康虽然跟在陈慕槿身边,但早就不用陈慕槿的银钱。有父亲以前的手下找上来,在这方面沈君康不欠陈慕槿的。至于救命之恩。
沈君康垂下眼,握着茶杯的手发紧。
这是救命之恩,还是守株待兔,还不好说呢。
如果是他轻信太子挑拨离间的话,他自会用其它偿还陈慕槿,但若是真的,他要陈慕槿,亲自给他爹娘赔罪。
“大人不就是想玩吗,行,清风给大人找个乐趣。不有趣我送大人一条消息,有趣了今天咱们就没见过面。我不惹你,你也别来找我,不然当心功亏一篑。”
忠心的狗变成吃肉的狼,段津烨有些好奇了,太子给出了什么风影,让这个小孩动摇对六皇子的信任。
“挑拨离间哪有那么容易,怕是某只小狼,早就有了蛛丝马迹。”
无趣的皇宫里三皇子给三皇子妃正着满头的首饰,相貌平平的三皇子妃看着天边的烧云,把发生变化的战局分析。
“夫君可当心了,吃肉的野狼,未必就比狼群的狼王差。”
三皇子垂下眸,怜惜地用拇指指腹摩挲三皇子妃后颈指甲盖大小的疤。
“无妨。能把我的好弟弟拉进来,赔上沈家这枚棋,不亏。”
三皇子妃只是按住三皇子的手。
“终日打燕,小心反被燕啄了眼。夫君,不可失去谨慎啊。”
段家的佛堂修的不大,很是偏僻的位置,但只住段老夫人和几个伺候老夫人的老人还是有些空荡。月明星稀,段津烨推开了佛堂的门。
“你真信鬼神之说?”
段津烨对佛祖并不敬畏,抱着臂倚着门框看沈君康点着了明烛,奇怪于沈君康的行为。
“我以为你不是信这些的人。”
“大人未遇见过鬼神乱力,自然不信的。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沈君康点着了香,在香烟中缓缓开口道。
“啧,说的好像你遇到过一样。”
沈君康没有回答。
鬼神之说向来是无稽之谈,沈君康本来也不信,但是光怪陆离的梦境和痛苦让沈君康时常想,也许话本里的故事不是假的,至少不全是。
没谁一出生就该背负千金的担子,但人生如戏,戏剧性让人想笑。
笑着笑着就哭了。
“你知道吗,大人,我曾经把他当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