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忧拿着烫伤膏敲开魏凌云的房门时,她正在帮那个小红倌处理身上的烫伤:“你怎么还专门过来一趟,我自己也能处理,况且小梅也能帮我。”
“我不放心,还是想来看看你。”魏凌云看到小梅安静地待在床幔里一声不响,点点头把杨无忧放了进来。
“店家说他们平日里就用这个,我替你要了些。”杨无忧把手帕在水里打湿,非常自然地把魏凌云的手牵过去,摘掉她的护腕擦拭她手背处被烫伤的地方:“这种伤口一定要及时处理,不然留了疤就去不掉了。”
“你怎么和店家说的?”魏凌云现在已经习惯了杨无忧在自己有些跌打损伤后如临大敌的模样,以防他又婆婆妈妈地絮叨个不停,这种时候还是顺着他更好些。
“我说……”杨无忧说到此处竟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我说我和自家主子去解语楼碰上了那场大火,想讨些伤药处理一下。”
魏凌云托着脸看杨无忧把药膏均匀涂抹在自己的伤口上:“你就这么认我当主子,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
这句话莫名其妙逗笑了他:“在青楼的那两次都是你管我叫少爷,今天算是扯平了。”
客栈离解语楼不算远,从窗外还能看到那里没被扑灭的余火。杨无忧借着月光拉起魏凌云的手看了看,确定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之后在伤口上仔细吹了几口气再一丝不苟地包扎好:“我明天早上再来,你也早些休息。”
“哎哎……”魏凌云本来想说自己这点伤不用这么谨慎,但是杨无忧走的毫不犹豫,没给自己留一点说话的机会。
一直缩在里面的小梅从床幔后面探出颗头:“恩人,你是这位公子的心上人吗?”
“什么心上人,我是他主子。”魏凌云拉开床幔观察小梅身上的伤口:“你明天跟柳莺一起走,我的那个朋友顺手就把你收留了。”
“恩人,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吗?我可以干很多事的。”小梅似乎真的很想跟着魏凌云一起走,即便前路渺茫生死不定,她也想像魏凌云一样不受拘束,无人牵制。
“我之后不一定要犯多少杀头的大罪,跟着我只会无辜受累。我飞鸽传书告诉过他了,他会留你在他的园子里做事,不入奴籍、不签卖身契、不用担心生计,完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想干了拿着报酬离开就行,他也绝不会为难你。”
“恩人,你真好……”小梅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我爹娘都没给我做过这种筹谋,一纸契约把我卖到那种火坑里,我都不敢想自己还能有这样一条新的出路。”
“你们都很艰难,这点忙我还是能帮的。”魏凌云确定小梅身上没有重伤后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睡吧,明天还要送你们出城。”
小梅躺在魏凌云身边兴奋地睡不着觉,但看到魏凌云疲惫的样子终究没忍心说话打扰她,只好瞅瞅这儿瞅瞅那儿。目光落在她被烫伤的地方凑上去看了看:“难怪他连我都信不过,这包扎伤口的手法真不错。”
彻底睡着的时候窗外的星光已经开始黯淡,还没来得及做梦就被魏凌云喊了起来,但是完全不见熬了将近一夜的疲态,睁开眼就精神抖擞地问:“恩人?咱们要出发了吗!”
“对!动作快点,吃完早点就送你们出城。”
魏凌云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疏星姑娘,你现在方便吗?我来给你换药!”
小梅还穿着里衣,魏凌云放下床幔遮住她走出门:“去你那里吧。”
魏凌云观察杨无忧给自己换药时严肃的神色:“其实没那么严重,你别这么害怕。”
“所有人都跑出来了都不见你的影子,终于看到你还是从那么高的地方蹦下来,你让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杨无忧说完这话有些埋怨的看了魏凌云一眼:“你就算是为了迎接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也不应该老是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更何况还有……算了。”
魏凌云去追杨无忧躲闪的目光:“更何况什么?你把话说完啊!”
“没什么!反正你以后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杨无忧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怨气,抹药的手劲都大了不少,直到魏凌云倒吸了一口凉气才反应过来,慌乱的停下动作:“疼的厉不厉害?”
“没事,没那么娇贵。”魏凌云等杨无忧给自己包扎好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你生气了?”
“没有。”杨无忧背过身不去看她:“我就是,有些关心则乱、不是、有些心急罢了,你别在意。”
“你们两个好了没有?”柳莺拖着长音在门外打断他们:“再不出来包子都要收摊了!”
柳莺把连夜写好的东西递给魏凌云:“这是我目前知道的移星堂的各个分堂据点和大本营所在的地方,但是我不知道之后会不会变,不过你们脚程够快的话一路北上应该不会有错。”
魏凌云看着纸上记载的地址两眼放光:“你简直帮了我大忙,不枉我为你干了那么一桩大事。”
“那是自然,我虽然扣了点但也不是奸商,还能让你亏本不成?”柳莺说到这里又郑重其事地嘱咐魏凌云:“但你和他们交手的时候一定要谨慎,万一他们在你用内力的时候对你用移星诀,武功尽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多谢,我记下了。”
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魏凌云替柳莺和小梅找了一辆马车,把缰绳交给柳莺让她们快走。
柳莺故作蛮横地叉起腰,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样:“凭什么她坐车我驾马啊,我也要坐车!”
魏凌云耸耸肩,把手放在剑柄上:“那咱们打一架,你赢了就让你坐车。”
“过分!过分!”柳莺上马前还在朝杨无忧大喊:“喂!她这样既不怜香惜玉、又不通情达理还满嘴打打杀杀的野蛮女子,你还是要动心吗!”
杨无忧大惊失色,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让柳莺闭嘴,结果她跟自己勾肩搭背趴在自己耳边丢下一句:“她一个武人,你那些弯弯绕绕她根本不懂的,找准时机戳她心窝子才是上策!”
这个时候小梅也跳下马车跟魏凌云传授经验:“恩人,杨公子是个正人君子,趁他现在心悦于你,一定要把他牢牢抓住啊!”
最后这两人被咬牙切齿和恼羞成怒的魏凌云和杨无忧打包踹进马车,不等她们坐稳就在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随着马车扬起的尘土慢慢褪去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两个小冤家送走了……”
魏凌云掏出柳莺给自己的信,把第一行的“江野书院”默念了好几次:“杨无忧,和我干票大的,敢不敢?”
杨无忧没有片刻迟疑:“敢!”
两人落脚在江野书院附近,为了打探消息又进了一家茶馆,偏生那说书人说的正是前几日凌云剑派满门被灭的惨案:
“凌云剑派的掌门魏凌云那是近百年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据说对凌云剑法的领悟甚至高于她的师父魏清,所以才能年纪轻轻就接任掌门的位置。
但这新掌门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成为武林盟主后尚不知足,希望能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为名副其实的武林第一人,为此竟然沉迷武学、几近疯魔!”
“岂有此理!”魏凌云握着剑就要去砸馆子,杨无忧赶紧拽住她:“等等,让他再胡扯一会儿,我去砸。”
“这位盟主为追求登峰造极的武学造诣,竟动了邪念开始修习一些惑人心智的邪术。从这开始,这位盟主就彻底走上了歪路,动了靠吸取别人内力以增强自己修为的心思。
于是一个月前武陵城的那场大雨,这位盟主趁雨声杂乱,丧心病狂地残害了自己满门弟子!
从此,世间再无凌云剑,凌云剑法也就此销声匿迹!”
醒木一响,下面听得如痴如醉的客人们如梦初醒,也有意犹未尽的还在下面追问:“既然这盟主想要一个武林第一的地位,屠了自己满门弟子后怎么就再无音讯呢?”
“这位公子,在下与你所见略同!”杨无忧打开折扇大摇大摆地走进茶馆:“先生这故事讲得好,但在下疑惑过多,不禁想怀疑一句:您这故事可保真?”
“那是必然!我说书前曾结交各方好友,其中不乏江湖中人,这么多年都没人敢怀疑过我故事的真假,你哪来的胆子?”
杨无忧大步流星走到桌案前:“那自然是因为我有保真的故事。”
“不可能!”那说书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我的故事可是我亲历了这惨案的江湖朋友告诉我的,你的故事从何而来啊?”
“我的故事,是凌云剑派满门被屠那晚唯一逃出来的弟子告诉我的;先生,你可敢告诉我们,你的故事是哪位朋友告诉你的?”
杨无忧晃着折扇坦然地看着这个说书人:“你说你的朋友亲历了那桩惨案,据我所知,那桩惨案的亲历者应该只有魏掌门和无辜被杀的弟子,这位亲历者又是什么身份?”
“自然、自然是旁观者!”
“旁观者?”杨无忧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抢过说书人身边的醒木用力一拍:“也就是说您的这位朋友作为江湖中人,却眼睁睁看着两百无辜弟子在自己面前丧命,却整整一夜没有任何作为?”
“魏凌云走火入魔见人就杀,怎么救人!”
杨无忧咬死不放:“魏凌云杀人后呢?这位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就没想着去看看可还有尚存一线生机的弟子可以救回来?还是说您这位朋友在风吹雨淋的晚上旁观那样血腥残暴的场面整整一夜只是为了确定魏凌云确确实实杀了自己满门弟子?那您这位朋友是不是也目的不纯啊?”
“你!”
“您别急。”杨无忧扇子一合乘胜追击:“如果真的按您所说,魏盟主想要武林第一的位置,那屠杀满门这种败坏名声遗臭万年的蠢事她又如何做的出来?退一步讲,就算她只是为了增强实力无所不用其极,那她为何灭了自己满门弟子后就销声匿迹再无任何音讯?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找新的大鱼强夺内力好让自己登峰造极吗?”
“先生,且不论说书人的故事大多真假参半,您就算是敢保证故事是真的,那这魏盟主的所作所为怎么看都是有违常理的,更何况如今看来,我们也觉得您的故事水分甚多啊。”杨无忧说到此处还转向了茶馆里的所有看客:“你们说是不是!”
台下的客人纷纷应和,有的甚至嚷嚷着要退钱,一时间茶叶沫子、瓜子皮、碎糕点都纷纷朝那个说书人砸过去。
“你!你你你!”那说书人被怼的哑口无言,又被客人们扔上来的东西打的狼狈不堪,只能指着杨无忧的鼻子质问:“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您广交好友阅人无数,难道看不出来吗?”杨无忧又打开折扇气定神闲地扇起来,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晚生当然是来砸场子。”
杨无忧把说书人晾在一边,拿过醒木一敲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是魏凌云被江湖邪修所害,身受重伤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是凌云剑派最后一个幸存的弟子踩着同门的骨血爬出地狱,握着世间最后一把凌云剑想为所有人寻一个清白;是那凶恶残暴的邪修门派为掩盖自己的罪行,肆意流传被歪曲过的事实,就是为了让谣言覆水难收,使侥幸存活的凌云弟子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
杨无忧再次打开自己的折扇,上面没有任何题字,连一个墨点都看不见:“扇面清白敞亮恰如我心,我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上天也绝不会让移星堂这种邪门歪道称心如意!”
茶馆内喝彩声此起彼伏,有些坐在雅座里的富人还丢了些银两下来。杨无忧笑着谢过众人,在如雷贯耳的掌声中朝那个说书人微微鞠躬:“冒犯了,在下只是借场子一用,替枉死的凌云弟子讨一个公道。”说完,杨无忧把满地打赏留在原地,摇着扇子扬长而去,连头都没回一下。
杨无忧一出门就看到魏凌云在一个摊子面前交钱拿货不知道买了什么,等自己走进魏凌云把买到的东西递给他——是一个挂着玉制小竹节的扇坠:“这是我给你的打赏。”
“竹子坚韧挺拔、坚守本色,你也穿了身绿衣服,多少沾点边。”魏凌云从杨无忧身上抽出扇子,三下五除二给他挂上去:“不许摘啊。”
魏凌云走了几步回过头,杨无忧还呆在原地握着扇子感动不已,魏凌云又折回去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赶紧走,老娘快饿死了,今天晚上陪我喝酒,不许躲,听见没有!”
当晚杨无忧被魏凌云灌得酩酊大醉,连魏凌云架着他上楼的时候都晕乎乎的分不清方向。
直到第二天早上魏凌云去敲杨无忧的房门发现里面居然没动静,她拔出剑推开门:屋内空无一人,只有一片狼藉的床榻。魏凌云把房间里里外外观察了一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