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内室刚用取暖器蓄上的暖意瞬间被门外的冷风席卷殆尽,陶小风下意识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军大衣。
“洗好了?”孙强提了只塑料袋进来,一面关上门,“给,王姨让带的。”
袋子里装着只只饱满的饺子,热腾腾的水汽糊了塑料袋一层白雾。
陶小风接过道了谢。
孙强踢了鞋子爬到上铺,三下五除二钻进被窝,他缩着身体说:“这鬼天气快冷死了,咦,我热水袋呢?”
他在被窝里到处找,晃得床架吱嘎吱嘎地响。
陶小风解开塑料袋,热气混着饺子香味一股脑儿喷出来。
小黄狗立马端正做好,伸长脖子期待等着被投喂。
陶小风拎起一只饺子故意丢到了角落里,小黄狗兴奋地冲过去一口闷,很快它又跑回来,摇头摆尾看着陶小风。
陶小风又丢了一次。
傻狗大概又以为他在玩肉包子打狗的游戏,越吃越高兴。
“明天你休息吗?”头顶传来孙强的声音。
陶小风往嘴里塞了只饺子:“不休息。”
孙强搬来这里大半年,印象里,不管什么节假日陶小风从来不休息。说来他也挺可怜的,小小年纪就没有家了,除了工作他也没什么别的期盼了吧?
孙强终于找到了被他踢到床尾的热水袋,他赶紧抱在怀里:“小风,你要是赚到了钱以后有什么打算啊?”
陶小风拿出最后一只饺子,小黄狗吐着舌头拼命往陶小风跟前凑,他迟疑了下,干脆丢给了它。
陶小风失笑:“我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打算,吃饱穿暖,活着就行。”
孙强趴到床沿:“什么啊,你难道不成家吗?”
陶小风抬眸:“成家做什么?”
孙强微噎:“怎么也得留个后吧。”
“没必要。”陶小风将塑料袋卷成一团,扬手掷进垃圾桶。
警察是在那件事之后一年才找到李芳的,她听完很是震惊,说她根本不知道陶春狗有个儿子的事。
陶小风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儿子。
橙黄灯辉下,小黄狗正满足坐在地上歪着脑袋舔舐沾着汤汁的脚,它发现陶小风正在看自己,又冲他吐着舌头卖乖。
陶小风定睛睨着它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当时的自己。
从县医院醒来后那半个月的时间,他把唐郁青当成了救命稻草,以为他真的是那个能把他带出苦海的救世主……
他也曾像这狗一样祈祷着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家。
真他妈傻。
那之后,陶坝村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左邻右舍都对他避之不及,陶春狗父母觉得是他让陶家断后,对他恨之入骨。
唐郁青从来不是他的救世主,不过是把他从一个深渊推进了另一个深渊罢了。
陶小风蹬掉拖鞋上床之际,顺便踢了小黄狗一脚:“滚远点。”
狗子呜咽一声翻了个跟斗,隔了会儿,又慢悠悠蹭过来,小心翼翼趴在取暖器前。
后半夜,陶小风迷迷糊糊像是闻到什么东西烧糊的味道。
他起初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后来这骨子味道有点呛,他猛地睁开眼,借着取暖器微弱的光,他看见那只狗屁股在冒烟。
“草!”陶小风翻身坐起,顺手开了灯。
上铺的孙强被惊醒,他揉着眼睛含糊问:“怎么了?”
陶小风已经抓着后颈皮将睡迷糊的狗自取暖器前拎走:“大过年的唐郁青这只狗玩自焚啊,玩得挺嗨。”
孙强:“卧槽,小唐的屁股!”
狗屁股上一片毛都焦了,陶小风嫌弃看了眼,不忘纠正孙强:“它叫唐郁青。”
孙强:“……”难道你不觉得叫一只狗人的名字很怪吗??
小黄狗被拎着颈毛无法动弹,只能不满地踢着小短腿。
孙强从上铺下来,和陶小风一起把它屁股上烧焦的毛也剃了。
“还好肉没烤熟。”孙强拍拍小黄狗光秃秃的屁股,“哎呀,你说你,头也秃屁股也秃,大过年的忒寒碜。”
小黄狗像是知道被嫌弃,呜咽叫着往角落躲。
陶小风关了取暖器上床:“猫狗也有弱智,说不定唐郁青这只狗就是。”
孙强:“……真的假的?”
陶小风:“真的,我之前看新闻说有人发现他家猫总是坐在窗台发呆,带去医院检查后发现那猫是个智障。”
孙强将信将疑打开手机开始查。
……
城市禁燃禁爆后,过年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
硬要说区别,大概就是小摊少了,大部分外地人过年都回老家了。
不过大部分餐饮都正常营业,陶小风依然每天马不停蹄接单。
初五这天早上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空气混着寒湿,裹挟北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疼。
陶小风接了几单送到河畔花园。
这是个老小区,房子大多都超过40年了,当时没考虑车位的事,小区里也只有自行车库,所以这里的房子租金也高不了,陶小风刚来海城时也在这里租过一阵。
前年就说要拆迁还传得挺凶,结果去年年中政府重新规划了下,拆了所有的自行车库以及部分绿化给建了车位,拆迁的事就这么泡汤了。
别说这里的居民哀声载道,河畔花园也是外卖员的噩梦。
小区占地面积大,住宅楼密集、凌乱,关键没有电梯。
要不是系统派单,陶小风还真不想接这个小区的单子。
大过年的小区里别说停车位,就是路边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车。
骑车进小区需得小心再小心,一个不慎和轿车刮擦,搞不好几天都得白干。
刚下过雨,地上湿滑,陶小风是从南门进的小区。
前面正好有车进出,本来就不大的道路一侧停了一排车,进出的车辆也得排队等待。
陶小风等着前面的车先进去,听到一侧几个女孩兴奋地挽着手朝一侧指指点点。
门口左侧那棵巨大香樟树下站着一个人,陶小风从马路对面穿行过来时就看见了,那人套了件简单的黑色大衣,鼻梁上架了副黑框眼镜,看着斯文贵气,陶小风一眼就知道不是这里的人,但凡只要有点钱早从这破小区搬走了。
不过这人看着是真的帅啊。
陶小风本能将挡风镜往上推,没了镜片阻隔,路边男人的五官越发挺立清晰。千丝万缕的光束穿过枝叶缝隙落在他身上,斑驳光影似一张大网将人笼罩其中,又在他周身晕开一层半透的轻光。
陶小风一面琢磨着这不会是哪个男明星回老家过年,一面拿出手机。
这些年硬要说什么爱好,那大概就是陶小风喜欢拍照吧。
他去过很多城市,喜欢把好玩的好看的都拍下来。
就是觉得那个帅哥站在巨大树冠下的构图太精妙,陶小风刚打开相机,那边树下的帅哥微微侧脸,目光朝自己看来。
陶小风微怔了下,随即冲那人裂嘴灿烂一笑。
咔嚓——
照片定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在他拍下照片的瞬间,那人像是一时没站稳,整个人踉跄了下。
刚想着,陶小风就见那人有些慌张扶住了身侧的树干。
挡在陶小风前面的车已经前进穿过大门入内,陶小风收起手机,轻轻转动把手试图进去,眼珠子不受控制瞥了一眼那边树旁明显有些站不稳的人。
半秒后,陶小风咒骂了声调头将电动车开了过去。
“喂,你……”
陶小风刚下车过去,他大概是没扶住,高大身躯瞬间朝陶小风压来。陶小风本能往前跨了一步将人撑住。
嘭嘭嘭——
这人的心跳快得隔着冬季这么厚重的衣服都能清晰听见,短促呼吸声更是听得连陶小风都快窒息了。
妈的,这人不会有什么心脏病吧!
陶小风这会后悔了,非常后悔!
他怕被讹,可这人怎么拽得他的衣服这么紧!
“你……算了!”陶小风一把将人半抱住往路边拖,“我给你拦辆车,你还是去医院看看。”
正好一辆出租车送客停车,陶小风赶紧将人塞进车后座。
司机扭头就吓了一跳:“小伙子,你朋友这是怎么了?”
陶小风拧眉:“麻烦你送他去最近的医院看看。”
司机见陶小风不打算上车,忙下车拦住人:“我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但你得一起去!要不然万一出什么事,我这说不清楚啊!”
“我还得送餐……”陶小风甩了甩,明明刚才连站都站不住了,也不知道那人哪来的力气就是不肯撒手。
“你朋友也让你一起去啊,赶紧的吧,别真出人命了!”司机不由分说把陶小风也一起塞上车,转去驾驶室一脚油门就往前冲。
陶小风:“……”不是,他还有单子没送完呢!
那只紧拽着他衣服的手依旧没松开,陶小风垂目就看到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连指甲都泛着青白。
他另一手按着胸口,呼吸急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你要说什么?”陶小风忐忑凑过去,“你身上有药?”
“你……你别走。”
陶小风的呼吸微窒。
手机震了震。
客人:【你好,我看到你的车已经停在小区门口快十分钟了,这餐你还送不送啊】
陶小风:【在门口遇到一个心脏病人,我送他去医院路上】
客人:【你他妈逗我?】
陶小风想了想,怼脸拍了张病人照片发了过去。
客人:【卧槽】
客人:【兄弟,失敬失敬】
客人:【外卖我自己去拿,不耽误你救人】
五分钟后。
客人:【我看到还有两单也是我们小区,我帮你送了】
客人:【不谢】
陶小风愣了两秒。
这些年虽然遇到过很多糟心事,但不可否认,他也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好人。
……
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海城一院的急诊门口,他跑门口一吼,医务人员很快推着担架冲出来。
陶小风在门口站了两秒,没跟着进去,他重新上了出租车:“师傅,回河畔花园。”
司机愣了下:“你这就走啊?那你朋友那边怎么办?”
陶小风径直系上安全带:“他不是我朋友。”
“不是啊?”司机看陶小风的眼里充满敬佩,“小伙子你可真是个好人啊,现在一般人不敢随便在路上扶人的!”
陶小风失笑:“这不是也怕得很,所以才要跑嘛。”
司机哈哈大笑。
被拽了一路的衣角此刻还皱着,陶小风低头看了片刻,伸手慢慢抚平。
……
徐京淮赶到医院时,贺岩各项指标刚刚稳定。
他当时是去找车位停车了,刚停好车回来发现贺岩不在门口,一问才知道老板被人送医院了,徐京淮当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给贺岩当秘书的第一天,徐京淮就知道贺岩有心律失常的病,但这五年也没见他发作过,还以为他早好了。
“是他。”
徐京淮刚走到床边就见贺岩抬眸朝自己看来,他的脸色苍白,眼尾却有笑意,“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他了。”
徐京淮微愣:“谁?”
贺岩轻微活动了下有些僵的手指,浅声道:“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