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序舟仿佛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冷笑一声,起身拉开会议室的玻璃门:“请便吧。”
上一次不敢赌是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去证明江勇军和梅月早期抛下亲生儿子不管,以及高利贷的事情尚且未出结果。
时过今日,证据确凿,没有走法律流程已经算是江序舟仁慈,念于生育之恩的份上。而梅月对这些一无所知,她仍然固执地认为,江序舟依旧是当初那个襁褓里无缚鸡之力的婴儿。
江序舟见两人没有要走的意思,关上玻璃门:“还有什么事吗?”
“或者说,还有什么威胁没有说出口吗?”
江勇军从进来就站在梅月旁边当个任劳任怨的拐杖。
梅月想起之前江序舟让他们签署的保密协议,自以为抓住他的把柄,洋洋得意道:“你不怕公司的人知道我们是你的父母?你不怕他们指责你冷血薄情,不让我们颐享天年?”
“您没有仔细看《保密协议》第四条吗?如果您违约,需要交付违约金。”江序舟笑容不减,“江承志的高利贷再加上违约金,您们真的能支付起吗?”
梅月当初光顾着为江承志找到工作而高兴,并没有仔细看过《保密协议》。
到现在她突然发现,面前这个江序舟很陌生,陌生得像在电视里看到的每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
她气得说不出话,指着江序舟鼻子的手微微发///抖:“你你你……”
“我?”江序舟一步步逼近,“还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你说的举报,江承志已经干了。”
“很可惜,是恶意举报,我们准备请律师介入,至于后面怎么样……”江序舟在距离梅月手指两公分的地方站定,小幅度地弯下腰,直视她的眼睛,“这就不归我管了。”
“所以,请便吧。”江序舟直起身,余光瞥见站在旁边的江勇军。
他抬起手机看眼时间:“不早了,您们的宝贝儿子还在家呢,没必要和我耗着。”
江序舟的声音很冷,瞬间让江勇军回忆起抛弃他的那天。
那是个下雪天,雪刚开始下得很小,他将襁褓里的江序舟交到站在门口的谈惠手中,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
小小的江序舟从厚厚的被子里探出脑袋,哇哇大哭,哭到嘴唇出现骇人的青紫色。
梅月舍不得江序舟,依依不舍地隔着被子拍拍孩子,嘴里哼着摇篮曲,哼着哼着便带了哽咽。
他抓起爱人的手腕,不耐烦地催促道,走吧走吧,以后还会再见的。
当时只有他们两个明白,以后和这个孩子再也不会相见。
等走到村子口时,雪渐渐下大,他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来时的路,耳边却仍有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人算终究比不过天算,兜兜转转他们居然还会跟这个孩子见面。
三十年前的雪飘飘洒洒,最终落在了他们的头顶。
江承志又一次抓起爱人的手腕:“走吧走吧。”
梅月不甘心,奢望江序舟能像上次一样松口,她恳求地看向他,却又在碰见那双冰凉乌黑的瞳孔刹那移开。
太冷了,冷得像寒冬的深夜。
江序舟再一次为他们推开玻璃门,江勇军搀扶着梅月,两人蹒跚地走出柏文集团大门。
三十多年前,是他们抛弃了这个孩子,三十多年后,是这个孩子离开了他们。
两个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江序舟松了口气,回到办公室,将手里脱下的外套挂好,转身脱力地倒在沙发上。
明明今天什么都没做,却格外的累,浑身的力气一点点抽离。
乌黑的瞳孔一点点涣散,呼吸急促,胸口快速起伏,太阳穴钻着疼,他抬不起手,按不了太阳穴。
好累,心累,身体也累。
乏力、疼痛让他提不起一点精神。几次蓄力坐起身皆以失败告终。
寂静的办公室里唯有钟表转动的滴答声,他静静地躺着,静静地等待力气慢慢回笼。
终于,在第五次尝试中,他起了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在拿出布洛芬的时候,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胃溃疡吃布洛芬,你怎么不吞刀子呀?”
江序舟头更疼了。
这次是思念在作祟。
办公室里只有这一种止疼药,他当时不知道自己是胃溃疡,也不知道这药会破坏胃黏膜导致胃溃疡加重。
唯一的止痛药不能吃了。
江序舟又回到沙发上,沉默地感受着如浪水般袭来的疼痛,他无神地盯着天花板,渐渐阖上眼睛。
不知道是睡着还是昏过去。
凌晨四点,他突然喘不上气,窒息感和死亡的恐惧迫使他坐起身,大口喘气。
他摸索出经验了——
只要坐的端正就能够呼吸。
十分钟后,他卸了力重新躺下,心脏跳得很快,仿佛是在庆幸他再次侥幸活下来。
他取出平安符看了看,又放了回去,隔着衣服拍拍。
好在,在平安符的保佑下,他很快睡着。
*
第二天早上七点,阳光透过落地窗撒在江序舟的身上。
邬翊风风火火地闯进办公室。
江序舟:“……”
他坐起身,看看邬翊又看看茶几上的早餐。
“你下次来可不可以敲门,我心脏受不了。”江序舟说。
邬翊自顾自地坐下,打开自己那份早餐,顺手把江序舟的早餐也打开:“敲门不会更吓人吗?”
江序舟不答话,起身去洗漱。邬翊一手包子一手豆浆,靠在洗手间门框。
江序舟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有事?”
邬翊点点头,咽下嘴里的包子说:“医生交代你以后要定时定量进食,少食多餐,平时规律作息,不给吃布洛芬和阿司匹林……”
江序舟听他一口气说完一堆注意事项,悠悠开口:“医生都和我说了。”
“没说完,最主要的是调节情绪,保持良好心情。”邬翊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没有的事,我情绪挺好。”江序舟否定道。
邬翊无奈地看着他,点破道:“我说的是叶浔的事情。”
这四年里,江序舟忙完公司的事情就跑去找叶浔,找到叶浔后听说他想创业,又暗戳戳地找人在暗中递资金,打通关系。
把能做到的都做了,不能做到的也尽可能的去做了。
那时候江序舟恨不得将一天时间掰成两半用,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最后在云核智能科技有限公司成立的当天,他才如释重负地倒在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
江序舟收回目光:“邬翊,为叶浔做事情,我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压抑。”
只觉得开心。
叶浔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公司,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老板,他开心,心上人越好他越开心。
“我生病与叶浔无关。”江序舟说,“你前面说的注意事项我都接受,可是后面这条我不赞同。”
邬翊见劝说无用,便不再开口,回到茶几旁继续吃早餐。
江序舟坐在他对面,挑挑拣拣地选了一个素菜包子。
“下周有个行业峰会,需要你出席。”邬翊吃完早餐,离开前嘱咐一句,“不准喝酒,不准喝酒,不准喝酒。”
江序舟连点三个头。
邬翊走出门又华丽丽地转身拉开江序舟办公桌下的抽屉,没收了所有的止疼药。
走前又不放心地叮嘱道:“千万别喝酒,按时吃药。”
“知道了。”江序舟打开空气净化器,又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好好工作。”邬翊关门离开。
江序舟吃完早餐,走进会议室一连开了好几个会,检查最近的工作,顺便去举报调查组问了调查结果。
结果出乎意料。
江承志对于公司被举报这件事一无所知,而且举报的时间和他进派///出///所的时间相吻合。
江序舟浏览一遍调查组和江承志谈话的视频录像,感觉江承志应该没有骗人。
那举报的人会是谁?
江序舟摘下眼镜,丢在桌面,眼镜发出细微的响声。
*
嗒——
叶浔单手撑下巴,另一只手拉起牛顿摆球,松开手,小球敲向前一个小球。
“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程昭林紧紧抱住怀里的文件夹。这里面是他们准备推出的区块域存证平台,可以为购买者实时查看楼盘材料检测报告。
“这可是乘人之危啊,而且趁的还是江总,他不是你之前的对象吗?”程昭林说,“这样做会不会不好。”
邬翊懒洋洋瞧了一眼面前这个二十多岁的孩子。
他和江序舟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个年龄。
程昭林天真的样子给他逗乐,他拍了拍程昭林的脑袋:“这不叫乘人之危,这叫作紧跟大众热点。”
“可是,你这样做江总会不会难过?”程昭林问。
难过?叶浔想了想。应该是会的吧,不过他就想要江序舟难过,要江序舟明白,自己就想要扒下他这幅虚伪的外表。
还有一个原因——
他需要借这个机会去巩固自己和赵明荣的合作。
“嘶,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叶浔伸手去抢,“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
程昭林根本抢不过叶浔,转眼间怀里的文件夹又丢了回来。
“得了,联系媒体宣传,我去联系赵明荣谈谈合作的事项。”叶浔拍拍手,拿外套准备去赵氏集团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