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朱颜回到吴中，想问问林浩宇回没回来，可以一起吃个饭，但打了好多次都无人接通，这放在以前从未发生过。
不会是还没回来在家跟父母在一起？要不就是在忙工作没看到？朱颜这样想着，就没再在意，自己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朱颜还没等来林浩宇的回电，看着手机开始担心林浩宇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从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上次在临江同游时保存的宁思扬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嘟……嘟……响了几声后，对方接了起来。
“喂？朱老师？”对面传来宁思扬略带疲惫的声音，接电话的环境也很杂乱。
“喂？宁思扬，你知道林浩宇在哪里吗？我昨晚联系他就没联系到，担心他出什么事儿了。”朱颜问道。
对面深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跟浩哥在一起，他今早才回吴中，现在……朱老师，我帮你转告浩哥，让他给你回个电话。”
今天宁思扬不知怎的，说话吞吞吐吐，似乎在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末了还补充了一句“朱老师，拜托你好好安慰下浩哥。”
朱颜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应道“……好”
挂了电话后，朱颜满心思都在宁思扬最后的一句话上，安慰他，安慰什么呢？林浩宇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手里一直握着手机，就怕错过他的电话。
大约十分钟过后，朱颜手机响起，是林浩宇！
朱颜快速接起，忙道“林浩宇，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对面的背景声音较宁思扬接电话时安静了些，有大风吹过的声音，应该是在室外。
对方沉默了两三秒后，才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朱颜，我没注意到手机，抱歉让你担心了。”
朱颜听到对方的声音非但没有放心下来，反倒更紧张起来，只因为林浩宇的声音异常沙哑，就像石头磨过铁板的声音，而且整个声音都很低沉。
“林浩宇，到底发生什么了？你还好吗？”朱颜问道。
林浩宇深叹了口气“……还好，其他的……你今天有时间吗？”
“有，学校还没开学，我这几天都有时间。”朱颜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我现在出发，大约四十分钟左右路过你家，见面跟你说。”
“好，那我等你。”
“好”话音落便挂了电话。
等他过来的四十多分钟对朱颜来说非常煎熬，坐也不是，站着也不是，满心思都在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手机铃声响起，是林浩宇！
“喂？你到了？摁门铃我给你开门。”朱颜道。
“你下来吧，我今天不太方便上去。”林浩宇道“外面有风，多穿点儿下来。”
朱颜“……好，那你等我。”说完，挂了电话。
朱颜怕他等的时间长，随便的套了一个长款羽绒服，穿着雪地靴就跑了出去。
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朱颜已经侧身从里面钻了出来。
外面风雪交加，朱颜费力的推开楼道门，一瞬间风雪席卷而来，细小的冰碴儿刮的她脸有些疼，眼睛不适应的眯成一条缝。
林浩宇等在楼前，一身黑色大衣站在雪白的地上显得莫名突兀。
只见他两片薄唇叼着烟，两手笼在一起点烟，因为风太大，他不得不转着身体寻找不受大风干扰的方向，双手因为长时间在外面冻的有些泛红。
他还在试图点烟的时候，见朱颜迎面过来，他的动作顿了顿，有些迟缓的将烟和打火机放回衣服兜里，迎了上去。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些，面部的轮廓更加清晰，双眼的红血丝和眼下的青色看起来像熬了几个大夜，胡子也没有刮，整个人看着疲惫不修边幅。
不知道是不是朱颜的错觉，总觉得此时他的脊背有些弯曲，像是被无数的重担压着，神情看起来悲伤又低落，尽管他此时是笑着迎上来的。
“林浩宇？”朱颜担心的喊他的名字。
林浩宇却故意避开朱颜担心的目光，只是道“怎么下来的这么快？先上车，外面太冷了。”
林浩宇本就在车旁边，侧过身伸手给朱颜开车门。
朱颜从见到他开始，注意力都在他疲态的脸上，他伸手给开门，她才注意到他右臂上带着一条黑色的袖章。
有人过世了？！
怪不得刚才他说不方便上楼。
朱颜抓住他靠近自己的左手，执拗的看着他“林浩宇？”
她的目光林浩宇避无可避，开门的动作一滞，缓了几秒后，嘴角轻轻勾起又落下，，淡淡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方教练去世了，五天前”
朱颜“……！”
车里，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车内的暖气烘的朱颜的脸有些发烧。
“怎么回事儿？方教练怎么会……过世？”朱颜问。
林浩宇开始向朱颜讲述事情的经过。
前天，林浩宇刚回吴中正在整理行李，手机响了起来，是方教练的手机号。
他笑着接起“教练新年好啊！我之前给你发微信你怎么都不回？是不是在外面玩的太开心了？”
“你好，我们这边是岛城派出所，请问您是林浩宇吗？”
不是教练，是派出所？！
林浩宇停下手里的动作“对，我是，这不是方教练的手机吗?”顿了顿，接着问道“方教练出什么事儿了吗？”
尽管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打气，是自己想多了，没发生什么，但内心的不安却原地扩大，一圈一圈的试图将他淹没。
接下来的话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听完的。
“很抱歉的告诉您，今天上午十点整我们接到报警说在海边东侧礁石边有一具尸体，根据尸体身上携带的证件确认是方羡林先生，经法医初步判断是溺水身亡，排除他杀的可能，请问你和方羡林先生是什么关系？他还有其他直系亲属吗？”
尸体……
溺水身亡……
排除他杀那就是自杀……
这些看似和方教练没有丝毫关系的字眼让林浩宇的心跌到谷底，后知后觉间他意识到了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林先生？”对方见林浩宇没回答，喊道。
尽管此时的他嗓子发紧，整个人都在颤抖，却还是强装镇定道“方教练没有其他直系亲属，您跟我说就好，现在尸体在哪里？”
“现在尸体被安排在殡仪馆里，您可以过来认领，火化安葬什么的您自己决定就好。”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好，麻烦您给我发个地址。”
挂了电话，林浩宇的手机里进来一条信息是派出所和殡仪馆的地址。
他抓起外套刚要抬腿出去，没注意到脚边的行李箱，一脚踢到了行李箱的轮子上，行李箱滚出了好远不说，整个脚痛的他弯下身，太阳穴也跟着一蹦一蹦的疼。
当天他坐了最快的飞机赶到岛城派出所，听警察叙述情况。
发现尸体的是一群游客，尸体当时的情况是已经成高度腐烂的状态，法医当场进行验尸，推测死亡时间约两天左右，四肢未见损伤及抵抗伤，判断是生前入水，死亡原因为溺亡。
方教练在出事之前就已经退掉了民宿的房子，证件及手机都在身上，除此之外还有一瓶安眠药和SSRI类药物。
听到此，朱颜疑惑的问道“SSRI类药物是治疗什么的？”
“抑郁症。”
朱颜“……？！方教练他……有抑郁症？”
“我本来是不信的，可上午我去整理遗物的时候，在他柜子里找到了他的就诊记录，原来师母去世后，他一直都在进行心理疏导，长期被抑郁症折麽，导致他很难入睡，家里的药箱里也放着各种各样的安眠药。”
“他说师母喜欢海边，所以他辞职后逛遍了所有海边城市，岛城是师母和小久还在的时候，一家三口最后旅游过的地方，他自杀时身上穿着的，是师母买给他的风衣。”
朱颜看着林浩宇，他语调平平，像是叙述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偶尔说到某处还含着自嘲的笑意，只是他越是如此，朱颜越觉的心揪在一起。
林浩宇将方教练视作父亲一般的存在，他的离世林浩宇怎会无感？
只是人表达悲伤的不同，就像人表达恐惧的方式不同一样，坐过山车时喊不出声音的人比喊出声音的人更要害怕。
同理，朱颜倒是希望此刻叙述这些的林浩宇是情绪崩溃泪流满面的样子，总好过他此刻的麻木。
林浩宇自顾自的说着，忽然觉的手上一暖，朱颜的手覆在上面，早已红了双眼。
“我去过很多次他的家，知道他家里每样东西在哪里，知道他的生活习惯和口味偏好，知道他在什么天气腰和腿会痛，我以为我很了解他，可是……我不知道他的药箱里放满了安眠药，不知道他一直在忍受心里的压力，不知道他有这么严重的抑郁症！”
“这两天我一直在复盘之前发生的事情，一切都是有迹可循，最早可以追溯到他第一次住院的时候，明明他跟我坦言从未把我当作小久替身后，那个长长的拥抱开始我就很不安，他突然辞职，旅居，搬家，每一次我都起过疑心，可却从未追问到底。”
林浩宇情绪有了波动，他紧握住朱颜的手，眼神逼近她，茫然的问道“朱颜，如果当时我追问到底，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朱颜心疼的看着他，抬起空出的一只手，擦掉他脸颊上无意识滑落的眼泪，另一只抓着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她迟疑了几秒道“比起自杀这个词，我觉得方教练更像是去赴约，赴一场迟到多年名为‘团圆’的约，林浩宇，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能阻止的。”
“可是我曾经有机会尝试阻止，是我没抓住机会。”他固执道。
“就算抓住了，又能怎样？师母和小久的离世是不可以改变的事实，你就算抓住了，也只能挽留一时，你也说了，方教练做足了准备，这个过程中教练的决心不是你轻易就能撼动的，你说过教练是带着负罪感生活，死亡对他而言是解脱。”
“道理我都懂，我只是……我只是后悔，明明他暗示了那么多次，为什么…我……”林浩宇自责的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小孩一般茫然无助。
朱颜向前靠近几分，双手绕过他的脖颈，将他的头压到自己的肩膀上，像是哄小孩子一般轻抚他的后脑。
安慰道“我知道你的感受，我都懂，可是林浩宇，你没做错什么，你可以因为方教练离世而伤心，可你不能因为这个而自责，方教练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
林浩宇没回答，单手揽过她的腰，稍一收力，将朱颜拽的离自己更近些，头靠在她肩膀上，一股后知后觉的悲伤涌上心头，这个世界，从此之后再也没有爱护他的方教练了。
心上某处突然空了。
当晚，两人在车里坐了很久，他们各自望着窗外，但朱颜紧握着林浩宇的手却没松开。
就在朱颜感到脖子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僵硬时，转过头才发现林浩宇竟然不知不觉靠着椅背睡着了。朱颜大气都不敢多喘，静静地呆着，眼神略有些放肆的盯着他的侧脸。
昨天去岛城确认遗体，火化，今天回来后又忙着整理遗物，下葬，葬礼，肯定是累着了。
朱颜想要撤回握着他的左手，换个姿势看他，可刚一动却被他反握紧了几分。
时间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他才醒过来，问道“现在什么时间了？”
朱颜摇摇头“不知道。”
他扯了扯嘴角“谢谢你陪我这么长时间，上楼吧，早点休息。”
“不用说谢谢。”朱颜道。
“嗯？”
“我们不是不用说谢谢的朋友关系吗？”
林浩宇唇角翘起，微微偏着头看着她，像个刚刚睡醒的大狗呆呆的。
“我上去了，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开车注意安全。”
“好”
林浩宇跟着朱颜一起下车坐回驾驶座，刚把安全带系上，朱颜小跑了回来，咚咚咚的敲了三下车窗，示意他把车窗放下来。
“怎么了？”林浩宇将身子探到副驾驶座，问道。
“之后我联系你的时候，你要是有别的事情要忙，可不可以发信息告诉我一下？”
林浩宇点点头“好”
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