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宗疯了,疯了似的找璟昭。
闯去李光逸的兵营,被卫兵端着枪轰了出来,说他们营里没有这号人。
他想到慕尚远,可他不知道慕尚远住哪,璟昭临盆那日,他只问了季全璟昭那些日子住在哪,得知慕氏公馆没问具体位置。派人日夜在银行门口蹲守慕尚远,却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又去金府揪着云瑛发疯,云瑛惊怒,她才知道弟弟跑了,说弄死她她也不知道弟弟去哪了,如果弟弟有危险,她倒是要拿他质问。
季全则跪下撒谎,说不记得了,那是打死也不说。
北京城乱了天,辫x军围堵北京城与北x军开了火,枪炮雷鸣,硝烟弥漫。小商贩丢了摊子跑路,李光逸带着他的支援兵平叛。老百姓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十二天后,战火停了。小皇帝与他的愚忠大臣失败。菜市口处决了七个带头人。最可笑的是那些铲了民国招牌的商户,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重新挂回民国招牌。
“这到底是什么世道啊!”
李光逸离京了,临走前想回去和大哥告别说声对不起,可想起那日大哥的罗刹脸,浑身起鸡皮疙瘩,没敢回。
洗云堂的半边床冰冰冷冷,李光宗半夜习惯性地往边上一搂,总搂个空,孤独感涌上心头他就睡不着了,手垫在脑后望着天花板一直到天亮。
他想不通为什么所有人都要背叛他,他那么爱璟昭璟昭为什么要跑!外面很危险的,到处都在打仗,土匪军阀,汉奸烟鬼,奸商混混,刁民毒妇,各怀鬼胎的洋鬼子,不知哪个就会伤害到璟昭。
在李光宗心里,璟昭非常不一样,他不是普通男性,是会发情会生孩子让人辨不准性别的漂亮男孩,
在这样的乱世中,他不被根深蒂固旧社会思想的人接纳,又难以在吃人的权色新社会中用男人的身份立足,外面都是豺狼虎豹,不把他保护起来,李光宗真怕哪天他的男孩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光想想,他就害怕得不行。
可他找不到璟昭,拿着璟昭那块藤纹玉佩睹物思人,时常发呆,总想起戏楼桌子下,递给自己玉佩的那只小手,冰凉,柔软,他想帮他捂着,捂到太平盛世。
他跪在祠堂,对着祖宗牌位疯狂嘶吼,质问祖宗为什么……
一月后。
李司急匆匆冲进鸿光堂书房。
“大爷,见到夫人了,在菜市口!”
李光宗脑子轰地炸开,菜市口是刑场,璟昭犯什么事了!他撂下书冲出门外,叫司机去开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
七月的日头,毒得能把人烤化。
璟昭穿着白夏衫站在高台铁喇叭前,腰杆子笔直,像一棵宁折不弯的竹。
下面挤满人,看热闹的百姓,维护秩序的巡警,摆好相机的各大报社记者,乌泱泱一片。
璟昭自信且声音洪亮,“我金璟昭性别男,与李光宗的婚姻,根据民国新婚姻法,不具备法律效力,今日,我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正式结束这场荒唐的婚姻……”他敢这么做,说明已经做好了应对李光宗的准备。
台下炸开了锅,七嘴八舌。
“嚯!性别男…!李夫人这是唱哪出啊?”
“看个乐儿得了。”
“啧啧,李爷当初大张旗鼓的娶他,还不是让他名正言顺,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就是,要不他这会下崽的前清妖孽得遭多少人唾骂啊,他还能在这耀武扬威?大伙早给他赶出北京城了!”
“嘿,你两这般为李爷说话,是不是想嫁到李家当大奶奶啊?”
“别瞎咧咧,就事论事罢了!”
李光宗站在人群后,被吵得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看着台上人开合的唇,恍惚间有什么东西插进了他的心脏,在慢慢剜他的心,一下,又一下。
“自今日起,我金璟昭与李光宗再无任何瓜葛,往后,他是他,我是我,请大家勿要将我们相提并论,谢谢。”
璟昭走下台,慕尚远立即上前,掏出帕子,殷勤地给他擦拭额角的汗。
看得李光宗气血上涌,想杀人。
他不禁想,璟昭难道是为了那假洋鬼子才离开自己的吗?
不,他不信。
百姓又议论起来,说狐狸精勾搭上了小书生,把旧大王甩了,好一出精彩的聊斋故事啊。
璟昭二人上了车,李光宗远远地一路尾随,跟到蓝天巷路口,为不打草惊蛇,他提前下车,一家家摸了过去。
他没冲动,就在巷角大树后等。
等到日落,机会终于来了。
慕尚远和璟昭走出来,说说笑笑,肩膀几乎挨着肩膀。
这画面真是气死李光宗了,抓着树的手指开始发力,仿佛他抓着的不是树而是慕尚远,他要将他捏碎,眸光死死盯着左走去那俩人,“噌!”李光宗如离弦之箭窜出!
“啊!”
一记手刀狠劈在慕尚远后颈,男人当场倒地。
璟昭惊叫回头,正对上李光宗猩红的眼睛。
他拔腿要逃,被李光宗一把揪住后领扽住,整个人后仰去!
“放开!”璟昭拼命踢蹬跟他拧着劲,李光宗拖拽着他到车前,开开门把人扔了进去,随即钻进来压在他身上。
“为什么跑?”他摸抚着璟昭的小脸无尽温柔,声音却低得瘆人,“是为了他?”
璟昭冷笑:“是又怎样?”
“睡过了?”
“对,”璟昭扬起下巴,“他比你温柔。”
这话真是捅了李光宗一刀,心滋哇地冒血,他不敢想上个月璟昭猫蛊症发作时,是怎么和慕尚远度过的。
那个时候他会叫慕尚远的名字吗?
也会抱着慕尚远的背,在他耳边哑着嗓子说“我要到了”吗?
李光宗真想打死这个水性杨花的仇人之子,可他爱他,下不去手,满腔怒气无处撒,一把扯下璟昭裤子……
要检查检查他的身体。
璟昭就知道这个随时会发情的畜生又要来强的,迅速从怀里摸出慕尚远送他防身的手枪,枪口对准李光宗脑门,“滚。”
李光宗眼眸一怔,粗气直喘,“跟我回家。”他伸手,小心试探着要夺下璟昭手里的枪。
“滚蛋!”璟昭情绪一激动,“砰!”扣动扳机,一枪打在了李光宗肩膀!
“爷!”司机猛回头。
“没你的事。”
血从肩头洇开,李光宗感觉不到疼似的,笑了,“璟昭……”他盯着他那双泛着仇光的眼睛轻声唤他,似乎想从他眼睛里找到某个答案。
他真的会为他阿玛杀了他两个孩子的亲生父亲吗?
“你不敢,对吗?”李光宗轻声问。
璟昭是不敢,才开偏了枪,可也只是暂时不敢。他颤着手收回枪顶在自己太阳穴上,“李光宗,你再来纠缠我,我死给你看!”
璟昭的眼神,口气,很坚决,不像开玩笑的,李光宗怕情绪过激的他真做傻事,哑巴了。
“啪!”璟昭扇他一个大嘴巴!
推开他,提上裤子就下车了。
慕尚远还昏在树下,璟昭小跑过来,蹲下,轻轻拍他的脸,“尚远兄,”掐掐他人中,“尚远兄尚远兄……”
“呃……”慕尚远皱着眉睁开眼,在璟昭的搀扶下起了身,“发生什么了?”
璟昭扫眼巷口,见李光宗的车子已经开走,道:“你突然晕倒了。”
慕尚远揉着后颈,酸疼酸疼的,“嘶……好像是不是被谁打了。”
“没人呀。许是天太热,你中暑了。”
慕尚远半信半疑,“也许吧。走吧,我现在没事了,我们去买药。”
“嗯。”
慕尚远带着璟昭去了东交民巷,从洋医院给他买了不少西药。
上个月为应对发情期,璟昭用中西药来回调配,最终用现代智慧配出了低配版“抑制口服剂”。
是用滋阴降火的黄柏,知母……安神缓燥的远志,茯神……疏肝理气的白芍,柴胡等,和西药溴化物类药混合,达到降低情欲的作用。
那是他第一次服用,有副作用,情欲虽降低了,但信息素紊乱会持续高烧两三天,这次他想试试皮下注射己烯雌酚,换掉溴化钾用巴比妥类药物配中药服用,应对下个月发情期。
慕尚远通过细微的观察,旁敲侧击璟昭,知道了他患有那种难以启齿的病。
但两人没睡过。
璟昭说睡过那话,是纯恶心李光宗。
次月。
璟昭一纸诉状把李光宗告上了法庭,争夺女儿抚养权。
慕尚远为他请了上海有名的律师,西装革履,口若悬河,璟昭配合着律师控诉李光宗长达三年的囚禁行为,声称剥夺他人自由这是违法的,要求判刑李光宗,场面异常激烈。
可李光宗那边的老讼棍只不屑一笑,说:“金先生连个营生都没有,养活自己都困难吧?拿什么养孩子呢?依张某看,李家少爷李鹤谦也应归李先生抚养。”
又说:“李先生三媒六聘娶的你,合乎1914年的婚姻理法,全城尽知,你的叔叔还拿出旧皇帝圣旨申饬李先生,这代表你的家人承认了这门亲事。古作深院妇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视为忠诚的表现……”巴拉一大堆。
即便璟昭再□□驳自己不是妇人,这场官司他也输了,输得彻底。还差点丧失儿子的抚养权,好在上海律师极力辩护。
法庭外,夕阳刺眼。
橙光染透了半条长街。
慕尚远为璟昭打着遮阳伞,护着他往车边走。
李光宗站在台阶上,看着两人那么亲密,心中嫉妒的怒火一下子烧到了天灵盖,几步追上去,抓住璟昭胳膊,“跟我回家,我给你自由。”
璟昭猛地甩开他的手,转身,勾住慕尚远脖子吻了上去,四片唇瓣相贴,激烈的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进行着……
“看清楚了吗?”璟昭松开工具人慕尚远,舌尖舔过水润的唇,“我在和慕先生谈恋爱,请李爷您自重。”
李光宗拳头握得咯咯响,突然!失控地朝慕尚远砸去……
璟昭一步挡在慕尚远身前,伸着俩胳膊,“你想打人就打我!”
李光宗的拳头急刹停在他面前。
他也输了,输得也彻底。
“好。”李光宗深深地瞧着璟昭,缓缓放下拳头,喉咙大幅度滚动着,眼球里漫出了细细的血丝,“我李光宗,成全你们。”男人的声音磁性低沉,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哽咽,“祝你幸福。”
转身刚走出三步,他又停住,没回头,只丢下一句,“别让他怀孕。”是对慕尚远说的,轻得像叹息,散在了风里。
李光宗腰背挺得直直的,走得潇洒,就如璟昭跟着他初进李府那个寒夜,威风凛凛,像神仙又像魔鬼。
“走吧。”慕尚远的声音飘进璟昭耳朵,璟昭才从那个融进暮色的孤独背影中回神。
伞沿垂下阴影,遮住了他湿润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