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季全才看到李大爷的黑车开进胡同，他忙跑回去告诉主子。
璟昭长这么大，从未用人扶着走过路，眼下不让人扶不行了，沉甸甸的肚子坠得他腰酸趾骨疼，走路有些费劲，很累。
“爷是不是变丑了？”
季全替他拢好斗篷，“哪儿呀，爷有了这身子，脸蛋倒更水润了。”
两人站在李府门口，璟昭袖中的手心直冒汗，有些紧张，“李光宗会不会不喜欢孩子？”
“不会主子，奴才帮您打听过了，药局有来看病的小娃娃，李大爷看到了都会抱起来逗逗。”
璟昭实在想象不出总是冷着脸的李光宗逗孩子的模样，肯定会吓到人家孩子。
两人正说着，李司给他们开了门。扫一眼璟昭的大肚子，“金公子，大爷在等您。”
“你总算叫对了。”
季全要扶着璟昭进门，李司拦住了他，上来一个小丫头接替，“你回去吧，李府有人会照顾好你主子。”
季全有些担心，不过想想主子跟李大爷那么久了眼下还怀着他的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在门外晃了一会就回去了。
璟昭被小丫头扶上了一顶轿子，他想，李司心思还挺细，知道他身子重洗云堂又离门口远。
璟昭下轿，一股邪风打着旋儿袭来，吹得他打个哆嗦。洗云堂比去年的冬天还要冷，不是风雪的冷，而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寒。
卧室仅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李光宗坐在沙发里，长腿交叠，两指在往嘴里递烟，烟雾缭绕的，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黑眸阴冷，直直盯着璟昭隆起的肚子。
不知道他抽了多少，满屋子都是烟，璟昭被呛得恶心，直咳嗽，挥手扇烟，“别抽了！”
李光宗没听见似的，又抽一口，两个眼珠子仍阴阴地盯着他肚子，脸上没有一丝喜悦，那阴冷的眼神倒是像要杀死璟昭肚子里的东西。
两人离得有点距离，璟昭没看清他是什么表情，身上疲乏，扶着腰就近坐在了门边的圆凳上，嗓音微哑，“李光宗，我累。”
李光宗终于听见他说话了，碾灭烟，起身走过来，俯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发凉的手指捏住了璟昭下巴，让他抬头。
问：“几个月了？”
璟昭就知道白大夫不往外传但是得跟他东家念叨念叨对门男老板怀孕这等奇事。
心里骂了句老头，冲李光宗美美一笑，“快七个月了。”
李光宗眸色骤沉，指肚在他下巴上摩挲，力道渐渐加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早点？”璟昭嗤笑，“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告诉你？”他故意扬起语调，带着点傲，“怎么，高兴吗狗奴才，这可是你李家的种！”
李光宗看着他，目光阴鸷，吐出两个字：“堕掉。”
？
空气瞬间凝固。
璟昭脸上的笑意僵住，仿佛没听清，“你说什么？”
李光宗重复：“堕掉。”
璟昭猛地站起，气得浑身发抖，小手攥成了拳头。
“李光宗，你确定你说的是人话？！”
李光宗神色未变，“你最好听我的。”
璟昭胸口起伏急促，死死盯着男人，“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想和我谈恋爱，堕掉。”
“到底为什么？！”璟昭情绪有些激动，眼眶洇出了血红色，嘶着嗓子吼，“李光宗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喜欢孩子。”
“你！”给璟昭气笑了，他似乎想到什么，道：“你仓促给李光逸成亲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给你李家传宗接代？李光宗，你不是不喜欢孩子，你是不喜欢我肚子里的孩子，对吗？！”
李光宗眸色更暗了，逼近一步，“要我把话说明吗？”
璟昭仰起下巴，眼神倔强，高傲，“你说。”
“我李光宗，不能接受有爱新觉罗氏血脉的孩子。”
声音不大，字字如刀，璟昭如遭雷击，心咔嚓裂成了两半。
他以为……他以为他家与李家的旧怨早随着当事人生命的结束慢慢淡去了，他以为李光宗对他，是真心的，他以为李光宗真的爱他啊，可以为他放下上一辈的恩怨。
原来，李光宗从未替上一辈放下过仇恨。
璟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斥道：“错的是你祖父和你爹！他们伤害了我的家人！我没恨你家！更没有恨过你！你恨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恨爱新觉罗氏！”
李光宗一把掐住了他脖子，“你知道什么叫颠倒是非吗？”
璟昭被掐得出声困难，“李、爷、的意思、是我家……”李光宗撒开了他，璟昭闷咳两声，他也不想说了，他会查明真相。
忽然笑了，笑得凄凉又讽刺，“真是抱歉啊，不能如李爷的愿了。”他抬手，“啪，”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快七个月，堕不掉了。”
“啪！”又扇李光宗一巴掌，“我的孩子姓金，不姓李。”“啪啪！！”又来两巴掌，“李光宗你不能称作烂人，你是畜生！！”
他转身欲走，刚迈出两步，可觉得还是不解气，抄起刚坐过的凳子，回身狠狠朝李光宗砸去！
“谁要和你谈恋爱！见鬼去吧！”
李光宗淡定避开，凳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璟昭因生气，用力过猛，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李光宗箭步上去，伸胳膊一把接住了他。
“堕掉孩子。”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说！！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璟昭肚子里的孩子？
李光宗扶起他站稳，璟昭愤怒地推开畜生，“滚开！摔死了不正合你意？！”
李光宗猛地抓住他手腕，将他拉到怀里按住，另一只手扣住他后脑勺，强迫他贴着自己心口。
“你不能走。”
璟昭拼命挣扎，可他挣不开李光宗。
李光宗抱紧他，嘴巴凑在他耳边，声音低沉，近乎蛊惑，“没有孩子，我会更爱你。”
“滚！”璟昭气得腹中一阵绞痛，眼泪不受控地流了出来，他发力推搡，可李光宗纹丝不动，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被束缚着挣脱不开的无力感，使璟昭崩溃了，他在他怀里放声大哭，“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了这双子你知道我受了多少的苦！”璟昭抬头可怜的眸子望着他，小手抓腰后他的手，“你摸摸你摸摸吧，活的，你的亲骨肉……”
李光宗任璟昭带着自己的手往前摸他的肚子，李光宗感受到胎动那一刻眼中的阴气慢慢化开，新生命的感染力让他有些动容，他淡淡道一声，“抱歉。”
“你不配！”璟昭趁机挣脱，转身就跑！
可李光宗反应极快，又抓住了他，把他转回来，一口吻了上去！
“唔……！”璟昭快恨死他了，牙齿使出吃奶劲咬他唇舌，血腥味瞬间弥漫。
李光宗吃痛，却还是不松口，反而吻得更深，直到璟昭快上不来气，他才退开，擦去从唇角流出的血迹，看着他，“想我吗？”
想。
璟昭之前想他想得都快疯了。
可没想到，他是个连自己孩子都要杀的畜生！
“啪！”璟昭抬手又是给他一耳光！
李光宗舌尖抵了抵被打得发麻的颊侧，眼神又沉了下去。他不再废话，攥住璟昭的手腕，打横将他抱了起来，大步走向门外。
“堕掉，你不会再受苦。”
“放开我！李光宗你他妈放开！”璟昭拼命踢打，可李光宗充耳不闻，出大门，将他塞进车里，砰地关上车门，也不装了，直接对司机下令，“药局。”
璟昭都没反应过来司机能听到了。
万安堂安静得可怕。
平日里灯火通明的大厅，今日却一片漆黑，连个值夜的伙计都没有。
璟昭被李光宗抱进门，未知的恐惧像毒蛇一样缠上了他，“李李光宗……你要对我做什么？”
李光宗没回答，只是抱着他穿过幽暗的门洞，向走廊深处走去。
不一会，木牌上“手术室”三个字进入璟昭视线，他吓得小脸霎间失色，煞白煞白的，心怦怦地快要跳出体外。
“不，不要李光宗……”
在中医上快七个月的胎儿无法简单落掉，要母体服用有毒性的汤药毒死胎儿，再生出来，这会对母体造成极大的伤害，甚至死亡。
可西医有办法堕掉大月份胎儿，璟昭前段日子在报纸上看到过一篇报导，他的理解是，那些西医会用钳子夹碎胎儿，在从母体里掏出来……
叫碎胎术，极其血腥。
他害怕，怕得发抖。
“不要，李光宗不要这么对我……”
李光宗单手拧开门，手术室亮着灯，白惨惨的，照在金属器械上，泛着冷冰冰的光。
“李先生。”说话的是一个盘着头发，戴着口罩的女医生，蓝眼睛像两口深井，毫无波澜。
李光宗：“准备吧。”
璟昭彻底崩溃了，他疯狂挣扎，指甲挠破了李光宗的脖子，“求求你……求求你们……别杀我的孩子……李光宗别杀我的孩子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
李光宗安慰他，“别怕，只是让玛丽医生给你检查身体。”
璟昭被放在长椅上坐着，李光宗坐在他身边胳膊紧紧圈着他的腰，生怕他跑似的。
玛丽医生调着针剂，漂亮的手指弹针筒的声音在死寂般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璟昭盯着她手里的针头，怕得不行。
“不……不……”他摇头，眼泪糊了满脸，腹中隐隐作痛，像是两个孩子也在害怕。
他突然抱住李光宗，亲亲他的嘴，呜咽哀求着，“我求求你了……我害怕李光宗……你在摸摸他们……是两条会踢人的小生命啊，你听听，他们再喊你爹爹不要杀他们……”他在努力唤醒李光宗的人性良知，求他饶两个孩子一命。
李光宗推起他，帮他捋捋头发，语气很是温柔，“乖，只是检查。我会一直陪着你。”
璟昭不信，他听出了李光宗话音里的残忍。
回头一看，玛丽医生正端着铁盘，上面放着锋利的剪刀，尖尖的铁棒，超大号钳子，还有一个狰狞的鸭嘴状工具。
妥妥的刑具。
“李，李光宗……”璟昭忽然夹紧双腿，哆嗦着声音，“我……我想尿尿……”
李光宗皱了皱眉，他可没拎过尿桶，更没伺候过人解手，把璟昭抱去了后院。
冷风刺骨，璟昭站在树下，手指颤颤巍巍撩开棉袍下摆，“啊！！”突然大叫一声，拔腿就跑！
“杀人了救命啊！！”
“杀人杀人了！”
璟昭托着肚子拼命往万安堂外狂奔，冷风灌进肺里，刀割似的疼。
不能停不能停！不然他的孩子就没了！
也许是两个孩子给了他巨大的信念，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完全顾不上身上的不适。
不料，下台阶时，“嘎吱”一下，崴了脚。
整个人向前扑去，他第一反应护住肚子。
“先生！”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男人接抱住了他。
璟昭撑着男人肩膀一看，是慕尚远。
“慕先生，”璟昭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揪着他肩膀，急得声音变了调，“求您救救我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要不是看到璟昭的正脸，慕尚远都没认出来体态臃肿的他。他二话没说，转身蹲下，让璟昭爬上他的背。
慕尚远是来找璟昭累计消费的，可他来晚了，珍玩雅集打烊了，正失落要走呢，恰撞见这一幕。
“金老板您去哪？”
“去……去你家……”
璟昭伏在他背上，肚子剧烈缩痛起来，他再也没有力气，两眼一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