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宗出珍玩雅集时,正撞见璟昭大姐从洋车上下来。两人余光互瞄了眼对方,谁也没说话。
璟昭手里拿着李光宗留下的方盒瞧了瞧,“是什么呢?”拿到鼻前闻了闻,有股子苦涩的西药味,难不成是跟着西药从国外来的?他这么想着,打开,瞳孔微震,
一只美轮美奂的机械腕表呈现在眼前,表链是铂金的,质感温润细腻,表圈上十二粒小钻环着罗马数字,机芯在镜面下闪着淡蓝幽光,内敛奢华。
腕表,可是个稀罕物,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有人戴,只在报纸上见过大总统的,听说大总统的都是怀表改的,有点开心了,骂了句“狗奴才”嘴角都带着笑。
他将表扣手腕上试了试,稀罕地欣赏着摩挲着,“真漂亮。”又摘掉了,他实在不舍得日常戴,怕弄脏刮坏,收进了衣柜最深处的暗格里。
云瑛因腿脚不便极少穿花盆鞋,平日里都是千层平底,她自小受教宫廷礼仪,走路都是优雅的淑女步,几乎没有声音。
一楼不见个人影,她锁着眉上了二楼。小房间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璟昭刚套上里衣,正坐在梳妆台前,手指忙碌地系着扣子。他下意识以为是李光宗后悔折返回来,收到表的喜悦瞬间消散,一股怨火涌了上来,“滚出去,不给你睡了。”
“不给谁睡?”
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璟昭浑身一僵,猛地扭头,脸霎间变白,“大……大姐,你怎么来了?”
云瑛懒得跟他废话,几步上前,伸手揪住他耳朵,直接把他从梳妆镜前拎了起来,“你给我说清楚,跟谁睡?刚刚和李光宗干了什么?”
璟昭被揪得直咧嘴:“什么都没干,姐,耳朵疼,撒了手吧。”
“他来干什么?”
“好姐姐,先撒手撒手。”
云瑛冷哼一声,松开手,扫视着四周,见褶皱的床面和未叠的被子,又看看衣衫不整的弟弟,孤男寡男的,她才不信什么都没干!
落座雕花椅,拔高了声音:“还要不要脸了?”
璟昭站在姐姐面前,一边揉着被揪红的耳朵,一边委屈地解释:“我,我和他真的没……”
“你是不是当你大姐没嫁过人?不知道那档子事?”
璟昭百口莫辩,真的没干啊,但也做了逾越的事。他也不好解释,“我错了。”
“不是保证过不会有下次?刚刚做了什么?啊?!”
璟昭咬咬唇,亲嘴儿了不敢说。喃喃道:“大姐,我是要隐私的呀。”
云瑛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他是谁?”
“李光宗。” 璟昭小声答。
“知道,知道你还……” 云瑛倾身拉过他的手,神色急切又关切,“昭儿,告诉姐姐,是不是他强迫你的?是不是?”
璟昭摇头:“不是。”
云瑛愤怒地撇开他的手,“王府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是不是忘了祖父的死,忘了额娘受过的辱!我们家和他们家水火不容,你怎么能和他鬼混!”
“那是上辈的事,就不能放下吗?”
“放下?杀父之仇阿玛怎能放下?辱妻之恨阿玛又怎能放下?璟昭,阿玛已经不在了,不求你替阿玛报仇,但求你离他们家人远一点,昭儿!” 云瑛眼眶泛了红,情绪有些激动。
“可那又不是李光宗做的,他祖父不是已经死了,他爹扯额娘衣服那事不是没证据,而且……” 他爹也死了……
“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窍!我会和蒙古那边商议,你和郡主的婚事提前举行,下月初六完婚!” 其实云瑛怕夜长梦多,早和蒙古那边通信提前了婚事。
“大姐!” 璟昭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云瑛的裙角,“郡主千里迢迢来嫁给我,是害了她一辈子,我不娶,不娶好不好,额娘病情渐渐好转了,大姐。”
“由不得你!”
“不行大姐,我是个断袖,红玉楼的姑娘都知道我没那个能力。我求求姐姐,好姐姐,别害了人家姑娘,退了婚事吧。”
“胡说什么!” 云瑛口气坚决,甩着帕子站起,“你想让王府断子绝孙不成!想气死额娘,你尽管和李光宗睡去!”
*
璟昭垂头丧气地去了悦盛酒楼。
强颜欢笑着,感谢了百忙之中来的宾客。
他闷闷不乐,满心忧郁无处排遣,开了席一劲儿地自斟自饮,菜都没吃两口。酒入愁肠,他喝多了,趴在桌子上吐得昏天黑地,最后,季全给他背回来的。
一觉睡到次日天大亮。
璟昭醒来,只觉脑袋昏沉,宿醉的滋味不好受,一想到大姐逼婚的事儿,他就觉胸口堵挺上不来气,更难受。
喊来季全,吩咐道:“你去给额娘和大姐传个话,就说我上外省收货去了,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季全张了张嘴,想劝劝主子,可看着璟昭一脸愁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不想回家,只想静静。
一连七日,他都窝在店里当个透明人,没人时候就和章邯侃大山,有人来就立刻躲起来。
章邯很会做生意,凭着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卖出不少仿古瓷瓶,还低价收了一幅南唐时期的字画。
让他意外的是,他八叔洒扫的活虽干得马马虎虎不怎么样,但竟然会烧饭,这七日他吃的都是他八叔烧的,味道还不错呢。
这天晚上,店铺打烊后,章邯和他八叔都回家去了。他若不是身体出现了异常,这会应该在二楼小房间已经睡下。
可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因两月前在李家那种强烈的渴望感又来了,后颈的火包也起来了,又硬又烫,他现在怀疑不是有人给自己下了药,而是自己生病了。
他披上衣服,扶着楼梯,晃晃悠悠出了门。
想去医馆看看大夫,一出门,万安药局亮着灯,他这才想起来,万安药局不就是医馆嘛,而且是全天营业的,坊间传闻,里头坐诊的郎中可都是京城一等一的妙手。
反正都是花钱看病,门口就是好医馆,为何不去。
璟昭走进万安堂,一个穿着白褂的小伙计迎了上来,瞧着他脸上晕着不正常的红,不确定地问:“金老板,您是来瞧病的?”
“对,瞧病。”璟昭有气无力。
“您是看咱们本地郎中啊,还是洋医生?”
“本本地的。”洋医生他知道,就是西医,瞧病的方法他实在不敢恭维,动不动就开刀缝合,闹不好后颈的火包要拿刀给它生生剜了去,他可太怕疼了。
会哭的。
“一块大洋。”小伙计道。
“病还没瞧先付钱?”
“金老板,您身份高贵不知民间行情,我们杏林规矩,瞧病都是先付钱。”
璟昭以前都是看太医的,谁敢跟他要钱啊,他自然不知。如今成了平头百姓,也只能乖乖遵规,掏出一块大洋。
小伙计接过,从白褂兜里掏出一沓小纸条,撕下一张给他,“就诊条您拿好。”他侧过身,指着后面的门洞,“进去右拐,中医一诊室。”
万安药局和他认知中的医馆不太一样,大厅好似专门用来接待的,除抓药处和收费柜台,还设有静候区,郎中并不在此坐诊。
走过门洞,右拐是一条幽深的走廊,两侧的房门上挂着,中医诊室一,中医诊室二,西医诊室一……的木牌,一目了然。
璟昭有点佩服李光宗了,把这药局规划得井井有条,怪不得他能东山再起呢,有头脑。
璟昭站在一诊室外礼貌地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老年男声,“请进。”
璟昭出一头大汗快绷不住了,开门急走进去,“大夫您给瞧瞧,这是什么?”他揪着领子,歪着脖儿让大夫瞧后颈。
给他看病的正是给李光逸看过鞭伤的白先生,有六七十岁的模样,脸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慈眉善目的,看着就让人踏实。
他站起身,凑近仔细端详着璟昭后颈鼓出的火包,里面的脉动都看得一清二楚,刚抬手要摸,璟昭就像被烫到了似的,立即缩脖躲开,“只许看,不许碰。”
“这火疖什么时候起的?”
“两,两月前第一次起……后来那个……下去了……一个时辰前又起来了……”
“坐下,老夫把把脉。”
璟昭在看诊椅上坐下,伸出胳膊。白先生给他腕上盖了层白纱,三指轻轻搭上去,额头渐渐凝起,片刻后,道:“相火妄动,甚旺。”
“什么意思?”
白先生收了手,观察着他的面色,“伸舌头我看看。”
璟昭听话地张开了嘴。
白先生看后,在本子上写着璟昭看不懂的草书,好半天才给他下结论:“任督二脉叫情煞捅穿了,泻出了毒,汇聚到……”他指指自己后脖儿,“您那儿了。”
璟昭从这晦涩的诊断里大概猜出了些意思,赶忙道:“那,快给我开解毒药吧。”
白先生摇了摇头,神色凝重:“罕见病,先天邪毒,娘胎里带来的,成年才显,这是猫蛊症,情起时胀,情落时静,往后到日子您就会犯病,像猫一样闹春,无药可医。”
“啊!那那我该怎么办?”璟昭一听无药可医,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这……”白先生犹豫了一下,他是个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老医者,有些话实在难以直说,斟酌片刻后才道:“忍不住的话,猫该怎么做您就怎么做,老夫给您开点补药,事前事后吃上一副,避免过度消耗伤身子,过了闹这阵就好了。”
“………………”
璟昭本就红的脸烧得更红了,心想,自己怎么会得这种怪病啊!那岂不是……这辈子都离不开男人了??
自己这个样子,怎么成亲?!
他回到前厅忍着羞耻抓了药,一出万安堂就撞进了一个男人怀里,都不用看他就知道是谁,因为他已经软了,不行了,那熟悉的男性味道,就像他的解药,让他着迷。
“李光宗……”他两只胳膊紧紧箍住了男人的腰,生怕男人消失一样,小脸贴在男人胸脯上小猫一样蹭来蹭去,“怕丢人,就带我回家。”
这大晚上的,除八大胡同热闹着,还哪有人。
投怀送抱的漂亮男孩,像个求偶期的小动物,身上散发着勾人的浓香。真骚,惹得男人心发了热,头侧去他耳边,沉沉低语:“去车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