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天气开始炎热，雨季也开始到来，这天外头下起毛毛细雨，路面泥泞，姜嫚一早和乔三娘去了琳琅馆就一直窝在掌柜房里。

前几日赵晗把第一卷的话本以来琳琅馆挑选新式首饰的名义交给乔三娘，乔三娘之前听过姜嫚的叮嘱，一边把准备好的版税合约给赵晗过目，一边让人过去甜心屋把姜嫚薅过来。

两人当着乔三娘的面签了名字摁了手印，这几天姜嫚都在校对赵晗这个话本。

虽然赵晗在每章节后面都写上出处，但姜嫚的校对速度一直很慢，有稍微引人暗代到当今圣人的，姜嫚都折页圈起来，全部校对完再打回给赵晗重新找词写。

乔三娘知道不能打扰她，今天来了几个贵客也没主动带到姜嫚面前，反而是姜氏商号派了得力的管事带队送来一车的新制玻璃不小心给几个夫人看到。

“怎么那么不小心，这不用一天，我这门槛肯定得被踏破。”乔三娘数落负责接收的伙计，伙计也无奈，就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歪风把油布掀开，大家伙已经立刻反应重新压上，还是被眼尖的人看到了。

“算了算了，让老鲁叔他们多费点心，尽快把东西做好先送去圣人和长公主，上边同意了咱们才能开售。”乔三娘数落归数落，但绝不乱扣锅，吩咐下去安置好这些易碎品她拿着一块两个手掌大的玻璃专门跑到老鲁叔几个工匠的办公房说事。

老鲁叔他们提前把东西都做的差不多，只要把玻璃边缘细微处理就可直接安装上，一个错金银工艺的小钟台上好发条就能直接使用。

这个图样中规中矩，最适合进贡皇家，大家仔仔细细检查几次就包装好，过几天连同长公主的一起送到公主府。

姜嫚校对完一天，看得眼睛直冒酸水，站在窗边远眺舒缓眼睛就看见不远处程介骑着马盯着这边，瞧见她看到自己，咧着嘴笑了一下，把手上提着的一个纸袋举到身前晃了晃就打马过来。

楼下招待客人的女伙计都是认得程介的，看到他过来，怕惊扰还在挑选饰品的女客便从旁边用了纱幔遮挡的小道引到后面的一处客室。

程介想直接上二楼找姜嫚，但女伙计怎么都不让，非要等另一位女伙计禀报后才离开客室门口，看到有人端茶递水招待自己，程介只得坐在对着门口的地方等着人。

姜嫚其实不是很想搭理这个前夫，但他就是听不懂她的话，总是要找各种机会在她跟前乱晃，而且这人偏不是非要刷存在感的那种，是等你看到了才出现。

等到女伙计第二次上来汇报，姜嫚只得放在校对的书稿下楼去见人，程介终于等到人，把放在桌子上的油纸包打开，笑着献殷勤：“我今日去了洛逸镇办事，闻到一家老店做的糕点香飘十里，就买了两份给你们尝尝，我还有事，先走了。”

高大健硕的武将用那被刀枪磨出各种茧子的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巴掌大的油纸包，糕点微微热，香甜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姜嫚皱皱眉头，微微侧移半步，敏感的程介感受到她的推拒敛下眼皮，但不过两息就又抬起，姜嫚见他这样，微微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看了下客室有未拆封的新茶，从那拿了一小罐递给程介，礼尚往来。

程介接过茶罐时有意无意的偷吃一口嫩豆腐，心里美滋滋的跨门出去。

姜嫚把糕点拿上去，乔三娘捻起一块，配着清茶，淡淡的米香和花酱的味道充盈在口腔里，“这花酱倒是有一点特色，他还算是有心。”

姜嫚不想讨论程介，在她这里，忠勇伯府的工作已经交接完毕了，程介是个理想的合伙人，但是工作的环境总是受到长辈的桎梏，还是一个没有远见的长辈，忠勇伯府在这一代也就行至于此了。

程介和陈芳芳的事发生没多久，乔三娘从姜嫚的神色里就猜到，就这事，乔三娘还为程介说好话，但真和离后，姜嫚在贵妇圈里人气不减反而有不少想为自家子侄拉媒的，她心里的那点可惜就随风飘散了。

过了几天，赵晗收到姜嫚派人送来的帖子就自己带着婢女来到随心书肆，姜嫚在后头的书房里把书稿她圈出的各处指出来给赵晗沟通，书肆里各类书籍都有，两人讨论偏了还能叫伙计找书过来佐证，两人讨论一上午才讨论完，姜嫚留赵晗在书肆里吃饭，顺道带她参观后面制版，刻版印刷等事，送赵晗出去时还附赠几本书籍，恰巧就遇见正抬脚进来的崔望。

崔望今天穿了一身竹色的暗纹纱衣，头上戴着一个竹纹玉冠，六月的阳光直愣愣的照下来，青竹色衬得白皙的皮肤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赵晗不认识崔望，但见到崔望看见姜嫚出来行了叉手礼，意识到两人认识便礼貌的请姜嫚留步，自己带着婢女走了，姜嫚见到眼熟的崔望，这次先点头微笑，目送赵晗走到拐角才转身笑着问：“崔录事今日休沐是过来买书还是买纸笔？”

崔望略后半步跟在姜嫚身后，见到姜嫚侧头对着自己说话，他一手拨开书肆半挂着的纱幔，一边微笑回答：“也是也不是，一是来结画稿和书稿的款，二来看看有没有新的话本。”

姜嫚听他这话，略吃惊的停下脚步，崔望时刻关注着姜嫚的动作，见她一停，他立刻停住，但又微微侧过身子遮挡身后其他人若有若无的视线。

“说起来也是我与这书肆有缘，奇异志我拿去好几家书铺都不愿收或者压低买断价格，只有这家的掌柜慧眼，也愿意与我分成。”

姜嫚看他唇红齿白的说着话，被纱幔遮挡的阳光弱弱的打在他有棱有角的眉目上，明明是一个爱好书画的书生，却又从他的幽深的瞳孔里看到他在文字里舒展的傲气和霸气，一个人能展现两种不同的气质，这让姜嫚有些好奇。

书肆大堂即便是被纱幔遮挡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姜嫚带着崔望走到后面自己的书房，胡掌柜听到崔望过来结款忙把一早准备好的东西带到姜嫚这，见到崔望在姜嫚的茶台便潇洒自如的煮水洗茶，行云流水的动作让人把外头的燥热一洗而空。

胡掌柜见到姜嫚在里头收拾书案上的书稿，自己一撩袍坐在崔望的对面，崔望倒上一杯茶，金红色的茶汤配上天青色的茶盏，上好的汝窑出的茶盏端起来似乎还能听到细碎的冰裂声。

胡掌柜一直负责书肆，常年和文人墨客打交道，再不通文风怎么也被熏陶出来一些，何况他本来就是，轻啜一口香茗，见崔望不着急跟自己对账，他也就是不是寒暄几句。

姜嫚收拾好东西，拿来一些新烘焙的花生芝麻酥过来，见胡掌柜和崔望两人聊到最近的一些书籍上，想着赵晗的书稿，她心里有了想法便就问了出来。

“我有一友人，平素最爱研究史书佛经，最近她有一卷关于前朝的石刻与史书结合的故事，我想请崔先生看是否能根据这些书稿做画，石刻的自可临摹，但有些故事里的人物估计需要先生参考史书做调整，不知道先生是否能答应？”

崔望沉吟一会，姜嫚看着他敛目思考的样子，拿过炉子上咕噜咕噜响的热水导入单把茶壶里，再素手给崔望的茶盏添上，崔望瞧着晃眼的柔荑，听到姜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知道先生在大理寺差事忙，但也是看到望舒公子的画艺才厚着脸皮请求公子帮忙，着实是这书稿写的确实好，好稿子自然要配好画稿，还望望舒公子能帮我。”

崔望听到“望舒公子”四字，眼里含着惊喜的看向姜嫚，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只一个照面，就把他的心思抓住了。

胡掌柜是这两个月才真正接触崔望这个望舒公子的，以前崔望都是让自己的小厮过来送书稿，画稿是以友人的名义让他大哥的小厮送过来，没想到不仅崔望自己跑过来跟他结款，现在发现两人是一个人，这样可是省事许多。

“先生画技了得，观察力注意力也强于其他人，虽说我们书肆有些大材小用，但若是书籍让先生的文笔画技流芳百世，那也是一种幸事，您说呢？”

崔望能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说只能点头，胡掌柜瞧见崔望的眼睛自从姜嫚过来后就没移到过自己这边，心里也有猜测，索性外头伙计找自己，他把账册和钱袋放在一边就告辞到外头忙。

姜嫚把碧珠唤进来添水上茶点，自己与崔望聊了好一会，才接过碧珠包好的茶叶递给崔望，“看到先生爱喝这茶，我包了一些，喝完了再过来拿。”

崔望把钱袋随意往袖袋一放，双手接过姜嫚递过来的茶包，恢复过来竹子般清雅的人用最好的微笑道谢，约好下次见面看书稿的时间也不让姜嫚送，自己就从侧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