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似也看出来了,慧娘这般性子不是刺史府里教养出来的。”老夫人拍了拍林嫚的手道,“方家三郎原本和我妹妹在潭州(南方中州)好好的过活,虽说比不得方家大郎一州刺史,但借着刺史的名头也在潭州以及附近几处中州做了不少生意,攒下不少家底,只是方三郎出去谈生意遇上官府捉贼,被那贼子横刀一劈,当场毙命,我妹妹自生下这孩子身子一直不好,强撑着给郎君做完丧事,结果,唉,也是家里无儿子,只剩这么一个孤女,这方家收了家宅生意,又把她一人丢进方家那大院磋磨,不是忠义老仆舍了性命偷了她出来投奔到我这,我竟不知我妹妹的唯一孩子遭受了多少苦难,一个娇滴滴的娘子被磋磨成这般,实在是让我。。。。。”老夫人说完已是哽咽不已,她虽是嫁给了走在下坡路的程家,但至少老伯爷宠她念她,虽三年前离世了,但也为儿子挣了袭爵的旨意,又靠着最后的香火情拼了右威卫一个小队正,只要此次立了军功,程家又能恢复往日荣光。
林嫚听完老夫人的话,明白了方慧的处境,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在她的认知里还是个孩子,又是一直被娇养长大的,能这般奔赴千里,估计也是花光她所有的勇气了,心里也微微叹一口气,虽不及以前的自己受的委屈,但由己及人,也怜惜这样的娘子。
夜深,主人们都回房歇息,仆人们按照规矩交班,林嫚沐浴后躺在床上,望着帐幔,方慧的遭遇引起了她早已挤压在心里一小块的往事,虽已不疼了,但回想起来总是让人恼怒。
第二日一早,林嫚眼下略有青黑的起了,碧珠和珊瑚瞧着,有些明白她昨夜睡不好的原因,府里也是猫有猫道,方娘子的事多多少少也在下人们里传开,碧珠想着不如出去走走也好,便建议处理完府内事务便去琳琅馆瞧一瞧新到的宝石和新制作的首饰,女人嘛,都是爱美的,看一看闪闪亮的首饰,精美漂亮的账本,什么烦心事都能忘掉。
马车咕噜噜的从伯府侧门出去,阳光还未到正上头,从京城东南角的伯府走到东市十六巷的琳琅馆,也要小半个时辰,到得馆内,女伙计们还在洒扫掸灰,乔三娘在二楼掌柜房里看到熟悉的青帷马车和熟悉的人,便笑吟吟的走下楼,人未到声先至,“哎哟,我的大东家啊,终于来啦,这次可有什么好图?”
林嫚见到乔三娘穿着旧衣也掩不住的艳色笑着道:“你昨日用货单勾引我,不就是让我今日过来吗?新图我有构想了,待几日后再给你。”
乔三娘一边挽着人上楼,一边小声道:“过几日就怕你没得空了,昨日我听几家娘子说此次右威卫出击北狄,大获全胜,有人斩了北狄第一大将的脑袋,回京可不止一个伯爷爵位了,过几天估计各家的宴会都会有你的名字了。”
林嫚听到这话,顺着乔三娘打开的房门进了屋,两个女伙计端来杏子奶酪饮和几盘糕点,又把南北两侧的窗子打开些,东边窗子的竹帘放下一半遮挡阳光便退出去。
“若是如此,倒是好事,咱们琳琅馆虽是成立不到两年,跟京城里那些做惯婚嫁首饰的老字号没法比,但是也是靠着新颖款式和灵动明亮讨了巧,想在这东市站住脚,单靠这些还是不够。”
乔三娘看着林嫚坐在掌柜房中东侧沙发上,一边喝着奶酪饮,一边抿一口茶几上摆放的糕点说着话,也放松的窝在另一个沙发上道:“你心倒是大,由着程伯爷的名头参加宴会提起的名气,以后琳琅馆、锦绣庄以及甜心屋的名气不都得带着程家吗,日后程老夫人问起来不会要分红?”
“锦绣庄和随心书斋本是程家的产业,当初我能逃出林家那泥沼也是程老爷子出的手,不过你放心,一码归一码,琳琅馆和甜心屋不会让程家参进来的。”林嫚吃完手里的抹茶凉糕,挑着眉道:“六娘的手艺又见长了,之前吃着抹茶凉糕还略带涩味,今日再品,只留茶香。”
乔三娘笑了笑,“也只有清贵人家才爱这东西,像我这般的大俗人还是爱甜香的糕点。”
“行,你先吃你的朝食,我到后边瞧瞧老鲁叔去。”林嫚拍拍手,从那舒服的沙发站起来,缓缓下楼,说是找老鲁叔,其实却是在想乔三娘说的消息是否准确,若是程介真的有了军功,圣人若要重用便是直接给实权,估计在禁卫军或者京畿卫里给个副职,若是不重用,就伯升侯,反正这个京城里,排不上号的侯爷一大片。私心里,林嫚还是希望程介能有个实权,这样程家在京城里有一点话语权,林嫚也能再升上一个阶级,想到这里,心事似是落定,呼出一口浊气,转头问向碧珠珊瑚,
“最近兵部和右威卫那边没有伯爷的任何消息吗?”
碧珠珊瑚想了想,摇摇头道:“府门值班的人说没有收到任何公文,右威卫那边的关系,您也知道,是老伯爷的关系,老伯爷走前没有告知您,那说不定告知老夫人,那有消息说不定也是送去老夫人那边。”
“那就是没有了。”林嫚点点头,程老夫人她还算是了解的,说她聪明吧,她被老伯爷宠爱的还像是初嫁时的少女,说她愚笨吧,家宅的小聪明她又爱耍,府里的银钱出入她每月必要过目,锦绣庄的也是每月必去一次查账,不是林嫚凭着自己的经历给锦绣庄的余掌柜几条建议,锦绣庄早败出西市。
三人走到琳琅馆后方,这里一排的工房,上面用一个个木牌写着房名,顺着一体的走廊走到第三间写着精刻房的房间,一侧头便见到房内左右各三张大桌案,每张桌案一个工匠在埋头处理手里的首饰,靠近门口的一个工匠最先察觉到光线的不同,抬起头见到林嫚,不由哑声道:“东家来啦。”
听到这人的声音,其余五人都抬起头来喊了声东家,随后最里面靠右的工匠便招手让林嫚三人进来,其余人也是拱拱手便低头个忙个的。
“老鲁叔,这个新品做的如何了?”林嫚环顾一周各人的工作态度,很满意,虽然只是招呼一声,但是像这般精雕的工作不容打断。
“嗯,有个细节你出图画的好看,我们做了三天才把它做出来,来,你看看是不是你脑子里的东西。”叫的老鲁叔,其实并不老,年纪四十左右,只不过长年靠着手艺活生存,没遇上林嫚前,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干,一双手和脸都像是五六十的老翁。
林嫚接过老鲁叔递过来的钗子,钗头复杂的花样基本一致,就是最新一批的宝石对比新品要求,数量恐怕不够。
“老鲁叔,最新一批的宝石您看过了吧,这批钗子要是出十支怕是不够了,我想着先出六只吧,然后做另一批带烧蓝的,这样烧蓝和宝石加一起,能出个十几只。”
老鲁叔听到这话,手里拿过钗子,起身带着林嫚走到隔壁的材料库房,打开放置各种宝石的抽屉,一一取出来拿到光线好的地方,二人一起探讨新品哪里做烧蓝,哪里做宝石,碧珠和珊瑚则是坐在伙计搬来的凳子坐在门口等着他两。
待讨论完,瞧过融金炉和烧制金银的工具是否正常,三人便回到掌柜房,听到隔壁会客房里有几个女声传出,恰好送茶饮的女伙计退出房间喊了声东家,乔三娘听到便说道:“恰好今天我们东家来了,三位娘子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们东家说。”
林嫚听到乔三娘这话就知道来的三位娘子必是身份贵重的客人了,微笑着走进会客室,看着三位娘子都有些别扭的坐在改良后的沙发上,行了叉手礼便坐在乔三娘旁边,别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首饰,笑着道:“难得我家的首饰入得了三位娘子的眼,刚刚在门廊听得我家乔掌柜的话,各位是有什么建议吗?”
三位娘子似是以中间的那位为首,那穿鹅黄裙子的娘子听到林嫚的话,细细的饮了一口桌上的饮子,才慢声细语的道:
“某也没想到东市这偏僻巷子里还有这么一家金银店,不是十六娘建议,某都要错过了。”说罢漂亮的丹凤眼看着林嫚,似是有些犹豫的说:“某似是在哪里见过夫人?”
林嫚瞧着这娘子虽是穿着低调,但是用料都是顶级的,说话语气和礼数也是教养得极好的,便笑着道:“某是忠勇伯程林氏,娘子眼熟,估计是以前在谁家宴会上,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听到这个林嫚的自我介绍,旁边的两个娘子年纪小,脸上显示了然的表情,中间的娘子倒是笑着道:“某说呢,怪不得见着夫人眼熟,原是去年长公主宴会上,某衣裙脏了,夫人借予某衣裙,某姓郑,在家里排行十三,夫人唤某十三娘就好。”郑十三娘说罢又指着桌上的钗子道:“原是我们三人的一位好友成婚后首次返京,她这人呢,不爱金不爱银,就爱颜色浓烈”,顿了顿,“这钗子色艳却不俗,若夫人贵店能制作一套,某感激不尽。”说罢微起身给了谢礼。
林嫚沉吟几息,问道:“单做钗,一套六只,做姐妹之礼足矣,若加上额饰、颈饰、耳环以及手链,只怕我这店里的宝石存货不足,请问十三娘如何定夺?给以的期限又是多少?”
郑十三娘听到林嫚这话,心里一定,笑着道:“她大概下月中旬便到京城,生辰日却是九月九,只要八月末某能拿到礼物便可,至于钗子,可否如此,一对钗子加上夫人所说的额饰、颈饰、耳环,手上的饰品她从来嫌累赘,极少戴。”
这样一说,林嫚心里便有底了,让乔三娘去将类似做工的饰品拿上来,一一给十三娘介绍烧蓝、珐琅的效果,大致定好图样,乔三娘安排画师下去画图,抿了口茉莉花茶,幽幽的花香茶香也随着她说话散开,“郑娘子,这画好的图样是您三位过来确认还是我们上府里给您确认?”
郑十三娘想了想,问清出图时间,便道她们三人五日后再来定稿,讲定价钱,签好契约以及交上定金,三人便带着守在回廊上的仆妇下楼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