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名得主马文才当场离席,这场本应热闹非凡的学子中秋夜宴,就这样虎头蛇尾地落幕了。尽管马文才此后并未再关注此事,但好事之徒向来不会放过这样的热门话题,那起子谄媚者更是上赶着溜须拍马。
“马兄之才学,果真是名不虚传,堪称文武双全,今日方知百闻不如一见呐!” 在当时,慕名拜访同辈学子中的佼佼者,乃是一种风尚。中秋过后的第十日,恰逢学院开放日,不少外来学子纷纷前来交流。
“你可有所不知,此次夜宴,起初文才兄本无意下场比试。” 一位曾围观学院闹剧的同窗,此刻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
“哦?这里面还有这般曲折?” 毫不知情的路人瞬间被吸引,目光紧紧锁住这位同窗,明显被带住了注意力。
“不过是有些人觉得文才兄自金陵城远道而来,不了解扬州府的行事套路,便妄图设下圈套……” 好事者添油加醋地给路人讲述着中秋夜宴从发起,到二次比试,再到马文才大放异彩又愤而离去的全过程,听得众人惊叹连连。
“也多亏了那些人自不量力,才让我等有幸见识到文才兄的满腹才情。” 马文才在学院中自发聚集的跟班之一,满脸谄媚地笑着奉承道,“真不知那些人哪来的底气,竟敢与文才兄一较高下。”
若是在上辈子,十来岁的马文才或许还热衷于这类小把戏,可这辈子,他早已没了那份兴致。他所渴望的,是吸引真正的人才,而非一群只会阿谀奉承的狗腿子。“行了,莫要再传这些事了。他们再不堪,终究也是我马家之人。”
见马文才对此兴致缺缺,那些跟班们倒也识趣,立刻就坡下驴,转换了话题。
也许学院里的学子们尚显稚嫩,未经世事的大浪淘沙。以马文才的眼光来看,竟难以从中觅得真正的人才。他暗自思忖,自己才名已然远播,可身边围着的,除了这些溜须拍马之徒,竟再无贤才前来相聚,这实在不合常理。
实际上,马文才未曾考虑到,他初来扬州府不久。对于他想要招揽的人才而言,相交之人,才学固然重要,可人的品性更为关键。十多岁的少年,品性尚未定型,并非值得立马投资结交的理想人选。
------------------------马家--------------------------
文昌阁这场赏菊宴,所造成的影响,不仅是展现了马文才的出众才华,还将马家内部的冲突矛盾,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扬州府众人眼前。虽说无人去深究那水蛇与漏水小舟究竟是何人所为,但事实摆在那儿,不是吗?要知道,马家二老爷在扬州府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多情,且有仇必报,极度爱惜脸面。当日马文才胜过他的两个儿子,这足以令他暗中使坏,对这个侄子痛下杀手。
一直以来,马家二老爷对长兄的不满,在扬州府可谓人尽皆知。只是双方尚未撕破脸皮,故而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如今,他竟敢对长兄的独子下手,虽说没有确凿证据,但这场风波怕是难以善了。那些想看马家好戏的人,早已瞪大了双眼,翘首以盼。
在马文才看来,事情已然过去,他不追究二叔暗中使坏之事,他们也没理由斥责他不给情面。毕竟,技不如人是不争的事实,且一开始,也是二叔他们企图让他难堪。无论从情分还是道理来讲,马文才都觉得自己站得住脚。
然而,他忽略了一点,他所面对的,既不是讲理的读书人,也不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莽夫,而是顺遂多年、胡搅蛮缠惯了的马家老太太。
在老太太口中,马文才的做法却成了这般模样:“家,可不是个讲理的地方。青书和青武他们是你的弟弟,你理应让着他们,爱护他们,怎能当众让他们颜面扫地。再者说,就算讲理,你不顾家族颜面,致使家丑外扬,这便是你的不是。”
马文才当场被噎得无话可说。对他下黑手,险些要了他性命的人,他能做到视而不见已然是极限,如今还要他去忍让包庇,甚至将自己当作他们的垫脚石,用来挽回颜面。抱歉,他还没那么卑微。
“能将孙儿的船底凿漏,还在船中放蛇虫,这般族亲,还望祖母转告,孙儿可没有这样的亲人。” 马文才愤懑不已,猛地甩袖,“孙儿还要去向曾祖母请安,先行告退。”
老太太多年来头一回被人这般甩脸,当场脸色就阴沉下来,怒声骂道:“不孝子孙!” 说罢,随手摔了一个杯子,“当真不是在身边养大的,就是个白眼狼。枉费我一番苦心劝导。”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险些没忍住脸上的表情。大少爷才华横溢、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老太太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 “劝导”,还不如不说。若让外人知晓真相,还不知是指责她不慈爱、不公平,还是说大少爷不孝呢。
“罢了,儿孙都是债。” 老太太想到平日里外人对她的恭维,提及在外的长子时的艳羡,又不得不努力说服自己,她并非自私、偏心、势力,而是为了儿孙着想。罢了,这脸面,她不要也罢。
轻轻松松完成自我洗脑之后,老太太命人将二儿子和两个孙子都唤了过来。由于马文才自幼不在扬州府长大,在老太太心中,她的大孙子便是二儿子的长子马青书。
小儿子,大孙子,那可是老人心中的命、根、子。基于此,老太太根本不忍心责怪两个孙子才学不如人。在她眼中,她的孙子们个个都出类拔萃,只不过那个没在身边养大的孙子不念亲情,才导致了如今这般局面。既然如此,便是她二儿子做事的方法不对,若他能好好商量,又怎会闹得如此尴尬。可是,老太太一瞧二儿子那苍白瘦削的脸,多年来的习惯作祟,又忍不住心疼起来。
老太太温言宽慰了三人几句,便切入正题:“都是一家人,你侄子,你们堂兄,多年未曾见面,自然生疏了些。往后好好相处些时日,便会亲热起来。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多好。” 围绕着家和万事兴的主题,老太太念叨了将近一个时辰。接着,又就二儿子的养身之道和孙子的学业问题,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方式,絮絮叨叨说了半天。
当这三人离开主院时,心中的不满已然堆积如山,险些就要爆发。老太太实在是太偏心大房了!居然不严惩这个不顾家族颜面的儿孙!在他们看来,唯有将马文才逐出族谱,方能解心头之恨!
----------------老太爷出马-------------------------
忙碌着劝解了一日,老太太自觉自己真正是堪称公平公正的当家主母,然而,她的两家儿孙虽嘴上未言,心中却都对她生出了嫌隙。
当日晚间,就在老太太沉浸在自我得意之中时,多年未曾踏入她房门的老太爷,猛地摔门而入。“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伺候的小丫鬟们听到声响,连忙跑出来查看情况,却又被老太爷一声怒吼给吓了回去。
被这巨大的摔门声惊得一激灵的老太太,抬起头,瞧见是自己的夫君,这才端起茶杯,缓了好一会儿神。“做了什么?不过是调解家中矛盾罢了。你这般激动,所为何事?”
“那你又对佛念和老二说了些什么?” 见老太太还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太爷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留在身边的两个儿子本就半斤八两,也无所谓偏心与否。如今老大家的孙子回来了,老太太却依旧沿用老一套方法处理问题,这下可要糟了。
老太太见状,心中的得意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不安。她将自己今日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讲给老太爷听,讲着讲着,又觉得自己并无过错,底气便又回来了几分:“我这么说,哪里错了?家中孩子多,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自我反省。唯有家中和睦,才是正道。”
老太爷脸色一沉,他原本还在琢磨,是不是老大家的孩子被宠溺得太过骄纵,所以才会在曾祖母面前说出那些不念亲情的话。如今听了老太太的处理方式,他才觉得,大孙子实在是太过忍让,而这老婆子又不识好歹,才助长了老二的贪婪之念。
“且不说老大家和老二家谁对谁错,你如今的做法,只会激化两个儿子的不满,让他们都与我们这两个老家伙离心离德。” 老太爷坐到榻上,直接半躺了下去,只觉脑仁儿一阵剧痛。
“我这么做,有何不妥?这么多年,老二和老三家闹矛盾,我都是这般处理的,也没见他们与我们疏远啊。” 老太太满脸不满与质疑。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虽说只是在扬州府马宅这一方小天地里,可谁不知道她处事公允、治家有方。要知道,她一直牢牢记住母亲的教导,要维持各个儿子之间的势力均衡,方能保住自己的绝对地位。马家老太太多年来皆是如此行事,以往也都效果斐然。
老太爷早就知道自己这个妻子脑子不太灵光,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能被母亲调教过来。在权衡了将管家权交给大儿媳与教导老妻这两件事的麻烦程度之后,老太爷揉了揉额头。谁让老大媳妇已经被这些蠢货逼得离开了老宅,他已然别无选择。
罢了,就当重新回味一下年轻时在床上教妻的感觉吧。老太爷苦笑出声,年轻时偷的懒,如今果然成了家中不宁的祸根。
老太爷坐起身,神色凝重,将大儿子与另外两个儿子的差异一一给老太太罗列出来,又分别点明了三个儿子以及各自子嗣的数量。接着,列举了扬州府各大士族在朝廷任职的人数及职位,再与马家如今的情况进行对比。说实话,在将这些数据列举出来之前,马老太爷虽心中有数,但并未有如此震撼的感受。待讲完之后,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老太爷心中的焦虑陡然加剧。
这边,老太爷满心焦虑,老太太却依旧一脸迷茫。她糊涂了这么多年,早已是朽木不可雕也,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开窍的。老太爷白费了一番口舌,不仅没能让老妻明白,反倒让自己愈发头疼。
“罢了,罢了。你……” 看着老太太那满是富足却又懵懂的脸,以及紧皱的眉头,老太爷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算了,不用你出面,明日里,我便不要这张老脸了,亲自去静扬山庄,将老大媳妇请回来。” 说罢,老太爷苦笑着,怕是老大媳妇早就看穿了老宅的问题,才毅然决然地离开。
“你明日,命人将荣景堂收拾出来,就给老大媳妇和佛念住。除了负责扫撒的,莫要安排其他人手。” 又想到了什么,老太爷只觉叹气都不足以排解心中的燥郁。这一家子,没一个省心的啊。
老太太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瞧见夫君疲惫又坚决的样子,又将话咽了回去。虽说她平日里有些自大,可在马府能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在大事上一定听从夫君的话。
她不懂外面的局势,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甚至她也清楚,荣景堂都收拾出来了,一旦老大媳妇答应回来,这家里的管家权,基本上就与她无缘了。但是,老太太心里明白,这个家,真正做主的,不是她,也不是老祖宗,而是她的夫君。
而荣景堂,曾经住过从宫中出来游历的贵人,乃是整个马家最尊贵的地方,是家权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