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机想要埋藏的秘密，终究还是被人窥探了个彻底。
当韩博士特意寻个由头将任彦支开，并对谢忱说“祝你幸福”时，谢忱更没想过，这段在他自己看来违背世俗伦理的感情，竟会得到祝福。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
他自认为平日里和陆元相处已经非常小心了，时刻都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生怕露出半点端倪。
随即他又感到格外恐惧，既然有一个人能看出来，那别人呢？又会在私下怎么想他？
他觉得自己有些传不上来气。
韩博士说：“从我见到你弟弟第一面起，我就看得出来，他看向你的目光里并不单纯。”
谢忱下意识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陆元，对方正在打电话，是爷爷打来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肮脏？”他问。
“为什么这么说？”
谢忱低垂着头，双手不自觉的揪着衣角，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内心的负担：“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我喜欢一个男人……”
不等他说完，韩博士直接说：“性别无罪。”
“……”
恍惚之间，谢忱感觉有人拿着鼓槌重重敲在了他的头上，那声响震得他心神俱颤：“可陆元是我弟弟。”
韩博士笑了：“可你喜欢他，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谢忱一怔。
是啊，他喜欢陆元，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对陆元动了情。
可他一直不愿正视这份感情，他给自己编造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试图欺骗自己，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一时的错觉。
过去陆元问他对自己是什么感情？谢忱始终没有勇气说出那些话，因为他清楚，一旦说出口，他们就真的毫无转圜的余地了。
但也就是因为他一再的逃避，才让两颗心都受到了伤害。
“你说得对，陆元确实是不一样的。”
“但是谢忱……”韩博士话锋一转：“你确实也要注意一下他的心理问题了。喜欢本身并没有错，可控制欲一旦超出界限，最先受伤的就是你。”
他又补充道：“感情需要给彼此留出足够的空间，过度紧密的束缚只会让双方都感到窒息。”
谢忱应了一声。
但他没说的是，他还是挺喜欢被陆元管着的——过去都是他照顾大家，唯有陆元愿意让他依靠。
韩博士感慨说：“这条路并不好走，有时候太在意别人的眼光反而会把路走窄，你的犹豫会让你弟弟更加患得患失。感情这事不能细想，由心去做，会让你更轻松些。”
谢忱有些好奇：“听你这话，像是有故事的人？”
韩博士说：“见过的事多了自然就总结出来了，做我们这行的，有时候看的很透彻，有时候反而自己陷得更深，医者难自医嘛。”
谢忱笑了笑：“也是。”
正好任彦买了水回来，韩博士拍了拍谢忱的肩膀：“那我就先走了，再和你说几句话，那家伙恐怕醋坛子都要打翻了。”
“不会的，我教育过他了。”谢忱顿了顿：“你刚才说的话，我都记着了，谢谢。”
韩博士摆摆手，阳光洒在他的背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韩博士刚一离开，陆元就快步走了过来，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他问谢忱：“他都说了什么？”
谢忱故意想逗他：“他说让我留下在上海发展，还给我介绍了不少工作机会。”
陆元脸色瞬间一沉：“你同意了？”
“我觉得他说的薪酬待遇都很不错，而且上海发展前景也好……”谢忱强忍着笑意，故意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
陆元一听就急了：“你想都别想！你要去外地也只能去北京。”
“为什么？”
“因为我以后在那儿上学，你要是去上海，每次见你还要坐四个小时高铁，我等不及。”
“那嘉城不更远？”谢忱反驳道。
“坐飞机就很快，再说了，在家里有三哥盯着你。你要是敢背着我偷偷和别的男人或者女人好，我就立刻飞回来把你干一顿，让你一个星期都下不了床。然后周末我再回来，再干你一顿，每周循环，看你还敢不敢！”
谢忱越听越觉得羞臊，忍不住嗔他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黄色废料？”
“谁让哥天天那么招人，我不看牢点，说不准哪天就被人偷家了呢，比如哪个刚认识的普通朋友、或者一起合作的同事……”
谢忱听得太阳穴直突突，后来干脆说：“打住，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能说。到中午了，我们先去吃饭，堵住你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陆元认真想了想：“其实有个更好方法能堵住嘴巴，哥……”
谢忱装听不见，抬脚就走。
“我还没说完呢，哎哥，你别走……”
·
下午，他们去了东方明珠，登上观光层后，黄浦江的旖旎风光像画卷般在眼前徐徐展开，江水波光潋滟，仿佛撒了无数碎钻。
谢忱站在透明观光廊往下看，两百多层高楼之下行人如蝼蚁般渺小。他喊陆元过来，陆元踌躇不定，半推半就之间已满头是汗，最后找借口说给他拍照，跑的远远的。
任彦说城隍庙附近有家小笼包很有特色，他们就去排队。
蟹粉小笼端上桌，鲜香裹着热气直往鼻子里钻。陆元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滚烫的汤汁在舌尖炸开，疼得他直吐舌头。谢忱见状赶忙将冰镇酸梅汤递过去为他解烫。
傍晚，两人拎着刚买的蝴蝶酥与条头糕在熙熙攘攘的南京路人群中穿梭。
陆元瞧见有个画师正专注的给游客画素描，他顿时来了兴致，非要拉着谢忱也去画一幅留作纪念……
天慢慢黑下来，外滩围着许多人，谢忱也跟着拿起手机等待六点的来临。
“哥，看我。”陆元突然喊他，谢忱刚一转头，只听“咔嚓”一声快门响，他的模样就定格在了相机里。
谢忱微微一怔，随即下意识伸手去挡镜头：“快删了。”
“不要。”陆元灵活的躲闪，像护着宝贝似的紧紧护住相机。
“你这坏小子。”
谢忱佯装嗔怒，可眼底的笑意就像此时江面上粼粼的波光，藏也藏不住。
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带来阵阵凉意，谢忱拢了拢身上的大衣，额前的发丝在风中肆意飘起，更添了几分随性和惬意。
陆元突然靠近，压低声音悄悄和他说道：“哥，我希望你每天都能像今天下午一样，开心快乐。”
谢忱回望着他。
那片因过往经历而筑起的围墙，正因陆元这句话轰然倒塌。他的嘴唇稍稍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在舌尖打转，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就这样静静的注视着陆元，仿佛要把他此刻的模样深深烙印进灵魂深处。良久，他终于问出了最想说的话。
“你听见我的心跳了吗？”
陆元一怔：“……哥？”
“他在为你跳动，陆元，你要摸一下吗？”
那藏着千般万般难以言说的情愫，那些平日里被刻意掩埋的在意，都在这句话的出现时破土而出。
陆元再也按捺不住了，他紧紧抱住谢忱：“之前问你还嘴硬说不清楚对我的感情，你分明就是喜欢我，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少年的哽咽让谢忱心底泛起一阵绵密的疼惜。
为什么？因为他不敢。
他敢在上海的街头和陆元拥抱，可回到嘉城，他连单纯的对视都有负担。
嘉城实在太小了，到处都是熟人，哪里都是朋友，邻里间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传得满城风雨，更别提两个男人谈了感情。
而且他们还是兄弟。
那种被世俗指责的眼光他不是没体验过，陈涵的绝望让彼时14岁的谢忱把自己整个人都封了起来。
他只想平平淡淡的生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独自舔舐伤口。
可谁知突然闯进了一只迷途的小狗，他像一团炽热的火，带着满腔的赤诚与热情，毫无预兆的闯进了谢忱的生活。
他不仅打乱了他原本按部就班的人生，更让他死水一样的心重新泛起波澜……
或许他应该像韩博士说的那样，应该坚定一点，更从心一点。
“陆元。”他唤着眼前的少年：“你会坚定的选择我，并永远站在我这边，对吗？”
陆元微微仰头，谢忱的话让他既欢喜又忐忑：“我会的，哥就是我的底线，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我也不行。”
谢忱笑了。
陆元也被晃了眼睛，他觉得这世间再美的风景，在他哥面前都黯然失色了。
他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追问道：“那你呢，如果你身边出现比我更好的人呢？比我更优秀、更体贴、更懂你的人出现，你……会不会动摇？”
谢忱看着陆元，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他双手捧着小狗的脸，说：“不会，因为我只有一颗心，也只够分给一个人。”
这次，陆元才觉得自己十二年来的执着与等待，并非徒劳，他喜欢的人终于给了肯定的回应。
“哥……”他把脸埋进谢忱的脖间，谢忱感觉到几滴热泪滑进衣服里。
六点整，万国建筑群上的灯光如约亮起。
璀璨的灯光连成一片，宛如一条金色的蜿蜒巨龙盘踞在江畔，悠扬的钟声从远处的海关大楼传来，与江面上游轮的汽笛声混在一起悠悠回荡。
一束烟花在黄浦江上空绽放，五彩斑斓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叹与欢呼。
然而，在这片人声鼎沸的喧嚣世界里，谢忱和陆元只能听见彼此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陆元，我们试试吧。”谢忱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可此刻，他无比笃定一件事——他不想失去陆元。
无论是哪种身份，他都不想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