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再坐在考场上,也依旧觉得无比不真实。
盯着面前的卷子,他总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他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直到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传来,惊醒了他。
“同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吗?”
面前的老陈关切地看着他,可是沈再只能看见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声音忽远忽近,像捉摸不透的风,看似拂过面颊,其实捕捉不到。
“老师,我……”
我什么呢?
沈再突然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也忘记了自己在哪儿,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
他仿佛变成了一团漂浮的气体,亦或者是一个不存在的第三者,看着自己的嘴巴一张一合地回答了什么。
然后他拿起笔,眼前的卷子已经不太记得了,他的手残留着肌肉记忆,在稿纸上面计算答案。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脑子里仿佛一团浆糊,一个被纠缠的毛线团,找不到开始和结束的线头。
黑色鸦羽般的睫毛眨了一下,沈再茫然地看着在教室里踱步来回的老师,他的面容模糊起来。
是老陈吗?
好像不是!
他的首字母开头是s,学号排在后面,不在第一个教室考试!他的监考老师不是老陈!
沈再就像是被铺天盖地的线团包裹起来的人一样,在一团密密麻麻打结铺成的大网里面,终于找到了一丝空隙。
面前老陈的脸像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开始错位,所有幻化出来的场景都随着他一起碎裂。
沈再独自一人被抛却在黑暗空间里面,没有声音,也没有画面,无声无息。
这方黑暗里面只有一团明亮的光晕,压抑的浓郁的黑色压得沈再喘不过气,他伸出手触碰了面前的光晕。
一阵晕眩袭来,眼前出现彩色的圆环线条,不停回旋,永无止境。
他又出现在寝室里面,面前的室友嘴巴一张一合,笑得肆意又青春。
“诶,沈再,你傻啦?”
室友碰碰他,沈再怔了一瞬,含糊道:“唔,什么事?”
“你怎么了?没考好吗?”
另外一个室友有些担心地凑上来:“你不舒服吗?”
刚刚叫他的室友哈哈一笑,亲昵地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事儿,老陈人好,肯定会捞一把的。”
说话间寝室门被打开,男孩走进来还带着夏日的鸣蝉和热意,潮红的脸颊满是蓬勃的朝气。
他大声嚷嚷道:“赶紧的你们!搞快点!晚了根本抢不到位置!”
沈再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去哪儿?”
室友咧开嘴嘿嘿笑:“阿再真考傻了。去吃烤肉啦!今天会员日打折你不记得啦!走啦走啦,再晚点抢不到位置啦!”
三个男生拉拉扯扯挨挨挤挤地将沈再从椅子上拉起来,热热闹闹地簇拥着他往外走,嘴里聊地热火朝天。
一个说他考试居然碰到他女神了,她看了他好几眼,是不是今天打扮的太帅气了引起女神注意了。
然后惹起一阵哄笑说他打扮的跟个花孔雀一样万一人家是因为太猎奇了多看几眼呢。
一个说他充了几百块钱居然没抽到心仪角色,煞笔公司能不能退他钱啊。
另外一个说今天一定要抢到牛肉,这可是拼手速的事。
沈再跟着他们往外走,渐渐地放下心里的迷茫和不解,抛弃掉他不知名的一些情绪。
似乎这真的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他们打打闹闹互相笑骂,在考完试后去聚餐。
太阳似乎很大,外面被照成白地。
可是奇迹般的,他走入阳光里,蝉鸣消失了,温度也消失了。
沈再抬起头,硕大的白色光源距离他很近很近,几乎沉入了半个天空,近在咫尺。
沈再张张嘴,转头想叫室友看。
一扭头,巨大的光晕闪了他的眼睛,沈再不得不闭上眼睛缓过这一阵晕眩。
一直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不似真实。
一瞬霜冻!
这么大的太阳!
眼前的室友都保持着刚刚的姿势,笑意和打闹被永远封冻在冰晶里面。
就像被罩进了一个巨大的透明琥珀里面。
保留着他们生前的一切,除了他们再也不会醒来。
沈再几乎瞠目结舌,他不明白面前的变故为什么会发生,一切都太过突然,让他的脑子陷入一片空白。
“啪嗒——”
好像有什么掉下来了。
沈再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世界,好一会儿才蹲下去,捡起那个东西。
哪是一个圆环一样的东西,中间是实心,发着柔和没有边界的光,边缘就像流动的光粒,不规则地运动着。
透明浅淡的圆里面似乎还刻着字,沈再将圆环对着太阳,终于看清那一串数字——269.69。
沈再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沉入天际的半个太阳
溶解了!
沈再赶紧伸出手,却穿透了面前三个室友的身体。
他们的笑容依旧活力,却像是转瞬即逝的泡沫一样,在太阳底下流光溢彩之际,终于“噗”地一下,彻底破裂。
头痛欲裂,沈再蹲下身体,掌心里的圆环被他紧紧攥住,生疼。
他终于从一系列变故里回过神,蹲着抱住了自己,发出了喑哑的唔咽:“这是……我的过去吗……”
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他就在茫茫一片的雪白里,崩溃地哭出声,仿佛在野外被抛弃下的小兽,再也找不到可去之处。
时空被滞留,沈再感受不到流逝,他浑身轻飘飘的,仿佛漂浮在空中,俯视着已经成为历史的一切。
过去的那个沈再开始了流浪,时间仿佛刻意将他遗漏,再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全世界跟他一样逃过了这场毫无预兆的末日的人大概有百人左右 。
整个地球的生态都被摧毁,在这里,他们没有食物,没有水源,只能靠自己制造,勉强维持住大家的生理需求。
气温每一天都在下降,再这样下去,被自愿选择的新人类也终将消失殆尽。
或许,他们应该离开。
放弃亿万年来人类所居住的家园,去一个新的世界。
这群幸存者里面有一个科学家,他是M国人,向沈再透露过去的几十年里,全球科学家都在联合研究地球生态自然和宇宙辐射的联系,在即将取得实验进展的时候,末日来临了。
沈再放弃了自己原本的学科,开始跟着这位科学家研究生物。
与此同时,寻找新家园的任务还在继续,他们必须得离开这座已经死亡的星球。
开辟就会有牺牲,在留下的人里,很多男女都会在成为牺牲品之前,相互结合留下孩子,再一个接一个地利用现有的工具进入宇宙,为人类找到一个可以生存的地方。
每一次进入宇宙都会伴随着死亡,就连沈再也一次又一次地被辐射折磨。
宇宙确实存在辐射,也存在选择。
所有生物,在宇宙这个庞然大物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辐射伴随着溶解,有些人甚至在没有返航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一摊血水,没有人样了。
但是也有人,例如沈再,一次又一次地修复,在宇宙的不断辐射溶蚀中,基因被改造,成为了被宇宙允许存在的新人类。
环境残酷地淘汰不适合继续生存的人,他们面临着多年的先祖一样的困境,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新人类的寿命很长,支撑他们进行长达百年的探索。
他们找到了,一个新的家园。
地球其实已经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了,但是人们习惯性地沿用下来24小时的时制。
在离开地球的前一天,新人类们欣喜若狂,唯独科学家愁眉不展。
沈再很奇怪,他们在前人的基础上已经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可是科学家越来越沉默。
去宇宙寻找家园的队伍里,领队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沈再喊他方叔。
方叔来找科学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交谈也越来越避着沈再。
直到他被科学家叫到实验室里去,科学家跌坐在地上,实验室里到处都是资料,洋洋洒洒地扑落在地上。
这些在过去被科学家认为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资料,在这一刻却被像废纸一样,随意丢弃。
沈再不解,科学家泪流满面地看着他,几次张口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老师,您……”
一记手刀劈在沈再后颈,他眼前一黑,瘫软的身体被方叔接住,科学家捂着脸痛苦地哭出声。
方叔从沈再身上摸出那个圆环递给科学家,这个圆环被沈再用一条链子串在脖子上。
科学家已经很老了,长达百年的折磨和精神压力让他看起来憔悴又疯癫,在此刻更甚。
他死死地掐着手里的圆环,又哭又笑,每个章法,只在嘴里颠三倒四地念着:“绝对不能让他知道了……”
方叔眼眶红的吓人,他死死地咬住牙,下颌线都绷得僵直,沉默又郑重地点下头。
随后他抱起沈再,转身离开。
新人类们在外面等着他们,每一个人都脱离了欢欣鼓舞的表情,仿佛那只是一场故意演给沈再看的剧集。
他们跟在方叔后面,一个接一个上了可以离开地球的诺亚方舟。
男人们低垂着头,女人们抑制不住哭出声。
科学家站在门口,面色温柔又欣慰地看着昏迷的沈再,就像是长者看着他的孩子,踏上新的旅程。
随后,他扬起手里的圆环对准天空,一道蓝色的火焰从衣服升起,逐渐包裹了全身,他沉默地转身,走入了那间实验室。
实验室被彻底点燃,科学家再也没有离开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