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秋儿并不好奇赵小满是如何知道这些的,他们家的事儿在这村里并不是秘密。可如今被人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到底让他难堪。
母亲一胎又一胎,生的不是哥儿就是女子,被奶奶爹爹打骂不挣钱,他们兄弟姐妹日子也不好过,动辄打骂都是家常便饭。
直到弟弟的出生,才给这家里增添了喜庆。所以他们自小便对弟弟宠着爱着,如珠如宝。兄弟姐妹里就他模样最好,为给弟弟在城里谋个差事,父母将他许给大了他二十多岁的府衙副史做侍君,若不是他命好被扶正,还不知道要受何等蹉跎。
想着想着,赵秋儿周末心头泛起一股酸涩,没有来的委屈涌上来,眼眶一下子通红。赵乐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一般揍完人就走,还没哄过人。更何况美人落泪我见犹怜,这谁受得了?
他连忙在袖中怀里四处翻,也找不到一块帕子给人家擦眼泪,慌张地想凑上前去安慰一下,被小厮一把推开。
赵乐言也无心计较,“我、哎你别哭,我也不是故意拿话刺你,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多活,哪能一辈子为他人奉献?你那三个姊妹们肯定也是想通了这点,今日才没来。”
他的姐姐们哪是想通了这点,明明是被嫌贫爱富的弟弟嫌弃断了联系。前两年父母相继过世,其他姊妹就甚少回来,弟弟悲痛之中行为更是放浪,他借着权势也就多帮衬了些,自然也被他缠的更紧了些。
“你帮得了一时,帮得了一世吗?将来他闯出更大的祸来,牵连到你也就罢了,你想想你的夫君,你的孩子,要因为这么一个舅舅前途尽毁吗?”
赵秋儿二三十年的人生从来没有听过这些话,他一瞬间醍醐灌顶,内心却依然有过不去的坎,“可是,我爹娘他们临终都挂念着小六……”
“你那父母既然这么疼爱弟弟,还不如早日送他下去,让他们早日团圆。”林若谷不知从哪找出来一身灰色粗布麻衣,衣裳虽然粗糙,却被他穿的整整齐齐。
往日带的玉冠被摘下来,用一根灰色发带将两侧头发竖起,少了一分正经多了一分不羁。
衣袖微卷,与手腕齐平,漏出修长有力的双手。他神色肃然,行走间衣袂纹丝不乱,如同秋日的凉风般自院外而来,说出的话却比他本人要凌厉万分。
赵乐言一见到人双眼闪烁,脚下不自觉向前凑到跟前,“你没走?”
林若谷对上那双透亮的双眼,嘴角上扬,骄矜地点了点头。昨夜事情未了,若是自己突然消失,指不定被有心人怀疑心虚逃了,留着哥儿一个人在这不知道要遭受什么流言蜚语。
不过……
呵,这哥儿真不矜持,虽说知道他舍不得自己,但人前也不知道遮掩几分,生怕不被人看出来吗?
一开始他还担心这身灰不溜秋的衣裳有损他的形象,结果这哥儿眼睛都不舍得移开半分,看来以后还得更低调点,不然这哥儿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吃了。
赵秋儿也是头一次看见这般俊美的男子,连哭都忘了,半颗泪珠挂在脸上要掉不掉的。
“咳咳!”里正看气氛不太对劲,轻咳两声以示自己的存在。
赵秋儿回过神来,低头擦擦自己的眼泪,面上带着一股羞愧,轻轻用余光瞥向面前的陌生男子。
见院中还有旁人,林若谷暗中撤退三步与赵乐言拉开距离,末了又撤回了一步,暗自估量了一下两人距离,在外人看来应该不会觉得奇怪。
他冲里正点点头,询问,“不是说要送到县上府衙?何时动身?”
“这……”里正看向赵秋儿,不知该如何处置。
结巴的娘也追到这院子里,一边哭求着赵乐言放结巴一条生路,一边对赵秋儿道,“秋哥儿,我们家小勇可都是听你们家老六指使的,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将罪名全推给我们家小勇。求求你想想办法,不然,不然我一头撞死在府衙门口,让大家伙评理。”
“你看吧,若是你一味护下去,你的吸血鬼弟弟早晚将你们一家都害了。”
吸血鬼?倒是个新奇的词,不过倒也形象,他这弟弟可不就将他的血液快吸食干净了么?
他冲赵乐言微微福身,“满哥儿今日所言,倒是让我醍醐灌顶。过去二十多年里从来没人与我说过这些,我心中已有决断。”
他冲里正示意,让他将那昨夜那三人一并困了去县上。
哑巴的娘还坐在地上哭喊,这消息却已经被高飞浩浩荡荡传的满村都是。
众人为村里除掉了个祸害高兴,好几个汉子自发押着这四人去县上。
赵乐言挡住了吴三娘要跟着的脚步,县上路远,这些事情他自己能处理,没必要让吴三娘跟着担心。
“高侠士,你与满哥儿真的没有关系吗?”村里一个样貌不错的姑娘凑到林若谷身边问道。
“自然。这些我昨日已经说过了,希望各位不要再提。”林若谷面不改色。
“那我看刚刚你们两……”
林若谷皱了皱眉:“大章律法并未禁止男子与哥儿正常交谈,我们清清白白若是刻意避嫌,不晓得别人会不会说我们心虚?再者说,满哥儿为人善良,我为何要因为几句闲语,就舍掉一个朋友?”
赵乐言一听,对啊,他行的正,坐得端,问心无愧!还能因为自己胡乱猜测剧情,就不跟小高来往,不跟这个世界的任何男人来往,做个孤傲冷峻冰清玉洁的小仙男?
那可不行,他还等着小高恢复记忆报答他呢。
反正他是直男,他又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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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赵乐言有些沉默,林若谷感到奇怪,以为他是善心发作,不忍看同村人受牢狱之苦,“后悔了吗?”
赵乐言摇了摇头,面色严肃道,“事以密成。”成功者最忌半路开香槟,怎么也得等尘埃落定吧。
林若谷没想到这哥儿还有这般心境,顿时肃然起敬,连带着对这山村的教育也高看了一眼。
可一想到这些人听风就是雨,三言两语间就要将哥儿沉塘的嘴角,他的心又沉了下来。
“赵乐言,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虽然这村子里人都叫他小满,但林若谷直觉他还是更喜欢这个名字。
“去哪?”
“随便,哪里都好,山外的世界应该很宽广吧。”林若谷突然有些恨自己失忆了。他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没有办法描绘出能吸引哥儿的画面。
可赵乐言却眼睛一亮,一直待在新手村里,实在对不起穿越者这个身份。
不过,魂穿让他没办法说走就走。
看出他的心动,林若谷却不知道他为何拒绝,“这村子……不好,是非多。”
赵乐言耸耸肩,“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你以前总不会生活在冰火岛吧,不见生人。”
“我觉得这村子挺好的,虽然有些讨人厌的家伙,但是也有隔壁的张婶经常给我送吃的、对面的凡哥儿嘴巴坏听到别人说我坏话也会护着、高飞专门跑去帮我出气、村医会赊药给我、小山哥挺着肚子也来安慰我……”
“这个村子里,好人还是很多的。”
林若谷有些沉默,天真又善良的少年,对人没有半分防备,才会被人欺负上门。
还好自己不是什么坏人,不然他怕是被吃的骨头都剩不下了。
赵乐言不太喜欢沉重的话题,转而问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事情还没结束,若留你一个小哥儿在这,也太没有担当了些。”
赵乐言嘴角掉了下来,撸起袖子冲他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瞧不起谁呢,像你这样的我一拳下去打死俩。”
林若谷瞳孔一缩,紧急收回视线向四周环视,见没人发现松了口气,伸出两根手指将他衣袖往下拉扯,“你、矜持些。”
“哦。”赵乐言鼓起腮帮子,收了会胳膊,问他,“你这衣裳哪来的?”
“刘大夫给的。他儿子的。”赵乐言走路喜欢贴着人,林若谷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
“哈?那老头还有儿子?我以为他孤家寡人呢,寻思你别走了,留下来给他做个伴也好。”赵乐言毫无察觉,还一个劲往他身边凑着说话,走着走着,林若谷就快被挤进土墙里。
“赵乐言!”林若谷缩着身子咬牙切齿。
“啊?”
对上那双疑惑的眼神,林若谷内心暗恨,这哥儿就是这样,行为举止不断撩拨他,妄图占他便宜,被戳穿面上又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实在可恨!
他一怒之下,和赵乐言换了位置,让他靠着墙走,就不信他还敢往自己怀里贴。
赵乐言看着小高这副防备自己的模样,更是放心了,看来小高也是个直男。
陆陆续续有人跟上来又有半道回去的,赵乐言感慨果然任何时代人都喜欢看热闹。
尤其是昨晚错过的,听说村里来了个极其俊美的男子,后悔不已,追到他们屁股后面看,时不时指指点点。
赵乐言一时又仿佛回到了刚开学跟校草室友走到操场上被人围观的时候。
林若谷神情坦然,好似身体已经习惯了这般注视。赵乐言却浑身不自在起来,他故意板起脸,“走走走,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围观的人瞬间不乐意了,斜对门的姑娘插着腰问,“赵小满,你也太霸道了些,又不是你男人护这么紧。”
“就是,不会人家一句负责你就当真了吧?”今早村里都传遍了,说这俊美男子被赵老太太逼着给赵小满负责。
昨夜大家伙都听到了,那瘦猴都说了两个人清清白白,事他们胡编乱造的,分明是赵老太太看人家身份不一般,想卖孙求荣呢。
有的甚至跟林若谷直接搭起话来,“这位公子哪里人士?可曾婚嫁?”
赵乐言一瞬间感觉进了盘丝洞,还好他是沙和尚,没人乐意搭理他。
看着岿然不动如金锣神仙般的林若谷,赵乐言抖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快步逃离现场,跑去蹭赵秋儿的马车。
看着对方毫不留情的身影,林若谷一愣,反应过来对方这是吃醋了。
不过他堂堂君子风范,断不会做出不忠不贞之事。
任凭那些哥儿姑娘如何献殷勤,他都冷着脸不说半字。
颜控的喜欢来的快去的也快,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过一会儿这些人就对他丧失了大半兴趣。不过好看的皮囊确实让人赏心悦目,还是有不少人看他。
县上旅途实在太远,走到一会儿大多数人就失去了兴致,折道回村了,剩下的钱刚好挤在柱子叔的驴车上,驴又被迫负重前行。
临近下午,县里依然人多,林若谷偷摸将赵乐言扯到一边,踌躇半晌才艰难开口:“借、借我点钱。”
以往吃他的喝他的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如今张口要钱这么艰难?
赵乐言倒是无所谓地将钱袋子递到他手里,见他郑重道谢后往一个面具摊贩那走。
立马坏心一起,三步并两步走到他跟前将钱袋抢了回去,“你还没说要钱干嘛呢。”
“我这张脸是招摇了些,既然你不喜旁人看我,那我买个面具遮住不是更好?”他矜贵的抬了抬下巴,仿佛给了赵乐言极大的面子。
“哈?”赵乐言单手指了指自己,“我?”他什么时候嫌别人看他了?他看这人就是心里有鬼。不会真是什么逃犯不敢见人吧。
他将钱袋子收了回去,“借你钱也行,不过你得听我的。”他指了指一个猫脸面具,“戴这个。”
刚刚一到这他就看中这个面具,白毛小猫带着一抹红色毛发,看起来傲娇又贵气,跟眼前这人还挺像的。
林若谷嫌弃地看了看那个面具,他指了指旁边的棕黄色老虎面具,“这个更合适。”
赵乐言眼睛一瞪,“你不要我可就走了。”
林若谷连忙拦住他,屈辱的答应了这一要求。内心仍在反驳,他是威猛的百兽之王,才不是什么病猫!
不过看着这哥儿将两枚面具都买下,林若谷又暗自勾了勾嘴角,嘴坏心软的坏哥儿,原谅他了。